通房12年,我累了,赎回卖身契后,我竟被那不要脸皇帝带进宫中当皇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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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
云皎是谢柏常的通房丫鬟。
既非妻,亦非妾,顶多算是个高级些的婢女。
谢柏常娶妻的第三个月,云皎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。
自此两人天各一方,她再也不必为谢柏常流半滴泪。
腊月初四,镇远侯府。
云皎蓦地跪在新任世子妃齐婉兮的跟前。
她的声音轻柔且笃定:“世子妃,奴婢想自行赎身,从此永远离开侯府,还请世子妃成全。”齐婉兮满是疑惑地询问:“云皎,你伺候了世子爷十二年,是他身边唯一的通房丫鬟。
等明年开春,我还打算让世子爷将你抬为妾室,即便如此你也要走?”云皎将身子压得更低:“正是,请世子妃成全。”齐婉兮掩唇轻叹,唤人找出云皎的卖身契递给她。
云皎双手接过,一眼便瞧见泛黄的卖身契上最为醒目的一句话:十两白银,人银两清。
云皎怔愣片刻,将其收好,接着又对着齐婉兮磕了个头:“多谢世子妃。”齐婉兮见状,叹息一声:“云皎,待到除夕过完再走吧,至少和世子爷再一同过个年。”云皎顿了顿。
她本想拒绝,可话到嘴边,却又说不出来。
她心想:离除夕只剩不到一个月,晚一点又有何妨呢?最终,云皎行了个礼道:“是,多谢世子妃。”告退后,云皎走出正房。
寒风呼啸,雪压枝头。
云皎望着这满眼的白色,忽然忆起,这是自己在京城度过的第十二个冬天了。
而她遇见谢柏常,便是在第一个冬天。
那个冬天,一场大雪断绝了云家的粮。
为了给唯一的弟弟买粮,云皎和上头的三个姐姐一道,被五两银子卖给了人牙子。
三个姐姐一路上都被卖了出去,唯有云皎走得最远,被带到了京城。
云皎记得,那时自己得了风寒,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,却被谢柏常买了下来。
之后,她与谢柏常一同长大,年岁到了之后,便成了他的通房丫鬟。
不愿再回想下去,云皎叹息一声,加快了回房的脚步。
齐婉兮嫁进来之前,她都睡在谢柏常房中。
齐婉兮嫁进来之后,她就搬到了谢柏常卧室旁的偏房里。
才走到门口,没想到就碰到了刚回来的谢柏常。
他肩宽背挺,英姿飒爽,有着锐不可当的气势,可眼波流转间,又尽是风流。
云皎立刻低眉垂首行礼:“爷。”谢柏常慵懒地应了一声,一把将外氅脱下丢给云皎,进了屋便叫人打水来沐浴。
云皎赶忙跟上,伺候他洗浴。
“给爷按按肩膀。”浴池内,谢柏常闭着眼,冷声吩咐。
谢家乃簪缨世家,谢柏常的父亲手握重兵,驻守南境。
谢柏常身为谢家嫡长子,却入京为质,一步不得出京。
他平日在外装作纨绔子弟,实际性子最为狠辣。
云皎弯下身,小心翼翼地捏在谢柏常的肩膀上。
下一瞬,男人却突然伸出一双湿漉漉的手拽住她,直接将她拉进了浴池内。
云皎猝不及防,骤然落水,视线模糊,只能攀住谢柏常这一根救命稻草。
眼睛还没睁开,她就听见头顶男人的一声调笑:“怎么还是这么好骗?”云皎还没反应过来,谢柏常的呼吸便笼罩过来。
半个时辰后,水浪翻涌才停歇。
云皎收拾好自己,又去伺候谢柏常穿衣。
炽热褪去,男人声音冷沉:“之前你去找了世子妃,是想干什么?”云皎动作一滞。
正思索着该如何蒙混过去。
谢柏常却忽然用两指捏住她的下颚,神情似笑非笑:“通房丫鬟就做好通房丫鬟的事,别妄想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”他这是以为她去求世子妃想升为妾室?男人唇角的轻薄弧度,如针般刺入云皎心口。
云皎的唇微微颤抖:“是,奴婢谨记。”谢柏常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,穿好衣服便往前院去了。
晚餐摆在齐婉兮的院子里。
谢柏常坐在桌前,拉着齐婉兮的手说笑,神情与在云皎面前截然不同,只有温柔没有戾气。
他未曾展露过的柔情,都给了齐婉兮。
云皎在一旁伺候着,将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却没有嫉妒,只有怅惘。
只因和谢柏常相识十二年,她却直到三个月前齐婉兮嫁入侯府后,才知晓谢柏常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。
他会怜惜她、敬重她、爱护她,并小心翼翼不让她看见自己的一点坏处。
而不是像对云皎这般,肆意妄为,全然不在意她的意愿。
她和谢柏常,说到底不过是少爷和通房丫鬟。
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爆竹噼啪作响。
齐婉兮笑着向谢柏常举杯敬酒:“马上就要过除夕了,这爆竹倒也应景,世子,希望以后也能这般美好。”“以后。”谢柏常话语一顿,也与她碰杯。
“自是和谐美满,年岁顺遂。”云皎低眉垂眼,怔怔出神。
以后?她的以后会是怎样的呢?云皎想,她会寻一处安身之所,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与谢柏常再无瓜葛。
第2章
腊月初八,难得雪停,侯府也热闹起来。
早上,谢柏常带着齐婉兮一同前往皇宫参加宴会。
云皎则和府里众人一同在厨房做腊八粥,讨个吉祥如意的好兆头。
做好后,她又一一给府里其他人分发下去。
谢柏常同齐婉兮回府时,便看到云皎笑着给一个侍卫递上一碗粥。
谢柏常只见她一身桃红绸袄,衬得人面若桃花,嘴旁还漾着两个梨涡。
倏地,云皎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。
她一抬头,便看到不远处的谢柏常和齐婉兮相携而立。
而谢柏常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,眼底阴鸷,冷锐犀利。
云皎心里一惊,赶忙朝两人行礼。
“参见世子、世子妃。”谢柏常只是冷冷地盯着她,半晌未出声,直看得云皎手心都出了汗。
最后还是齐婉兮笑着说:“免礼吧。”说着,她又轻轻拽了拽身旁的谢柏常:“世子,你怎么了?”云皎垂着头一动不动,好半晌,才终于感觉谢柏常冷沉的目光收了回去。
她看不见他的表情,却能听见他声音轻柔地对齐婉兮说:“无妨,回屋吧。”谢柏常回府了,云皎没再理会厨房里的事,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往正房赶。
又过了半个时辰,谢柏常才慢悠悠地回到正房。
云皎赶忙走上前,声音低而轻:“奴婢帮世子爷更衣。”手刚伸到一半,就被身前的男子攥住。
谢柏常冷笑一声:“对着别人笑?”云皎强忍着痛,轻声解释道:“爷误会了,今日是腊八,刚刚奴婢只是在分施粥食。”谢柏常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,声音冷厉地说:“穿得如此艳丽招摇,记住,你是本世子的物件,别存其他心思。”不知为何,“物件”这个词让云皎心里不太舒服。
这些年,谢柏常年纪渐长,心思也越发深沉。
他对外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,对云皎却越发喜怒无常。
云皎早学会乖巧了,他生气时,她也不找理由辩解。
只是顺着他的话说:“奴婢这就去换一身素净些的衣裳。”看着那张表情柔顺的脸,谢柏常只感觉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。
他捏住云皎脸颊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。
只丢下一句冷冷的“去”。
第二日,腊月初九。
整个侯府开始进行大扫除。
云皎虽是谢柏常的通房,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,自然也要参与打扫。
可当她打扫到博物架时,却被人撞了一下。
她猝不及防,竟直接撞到了架子上的瓷瓶,瓷瓶立刻摔得粉碎。
一个瓷瓶落地,满室寂静,撞云皎的婢女惊叫起来:“这、这可是王妃的陪嫁!定窑的白瓷花瓶!”这个婢女云皎认识,是之前想爬上谢柏常的床,结果被自己教训过的婢女。
谢柏常这时走了进来,看到屋里喧闹杂乱的场景,立刻皱起了眉头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屋里顿时跪了一地人,那婢女恶人先告状:“回世子爷,云皎把王妃的陪嫁花瓶碰碎了!”云皎赶忙说:“是她故意撞了奴婢,奴婢才不小心把花瓶撞碎了……”她话还没解释完,谢柏常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:“本世子亲眼所见,你还想狡辩?”云皎喉咙一哽,抬起头,对上了谢柏常毫无波澜的黑眸。
谢柏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毁坏王妃陪嫁,云皎,罚俸一月,去领十大板。”云皎忽然觉得心口一凉,解释的话也无力再说出口。
她伏下身子,额头触地,说:“是,奴婢领罚。”云皎被拖了下去。
十大板打完,她一瘸一拐回到主院时,夜幕已经降临。
谢柏常的书房烛光通明,门却没关紧,漏进几道风声。
云皎下意识地走近,想把门关上。
走近后,却听见齐婉兮暧昧的声调传来:“柏常,太重了……”云皎脚步一顿,想无声离开。
下一秒,却听见谢柏常柔声哄道:“抱歉,平日里和云皎没轻没重惯了,夫人别怪罪。”齐婉兮声音虚软:“柏常,不过一个花瓶,你今日对云皎处罚太重了……”屋里声响忽然变大,片刻后,谢柏常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餍足:“我俩在一块,你还要提别的女人,她就是一个奴婢,哪里值得你操心。”
第3章
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,却像寒钉一样,把云皎死死钉在了原地。
耳朵里,又听见齐婉兮接着说:“云皎服侍你尽心尽力,这几个月我都看在眼里,你怎能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。”听了这话,谢柏常竟也不恼,继续语气纵容地哄她:“好好,我说不过你,在你面前我总是投降的。”云皎终于回过神来,悄悄离去。
她慢慢挪回偏房,小心地清理了下身子,然后上了床。
挨了板子,云皎只能侧躺着。
她闭上眼睛,神智却依旧清醒,恍恍惚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暖融融的春日。
那是她和谢柏常的初夜。
两人睡到日上三竿。
外头春光正好,云皎在谢柏常怀里,又害羞又忐忑。
而谢柏常往她手里塞了自己随身的玉佩,话语几分郑重几分玩笑:“这个,就当本少爷给你的聘礼。”可谢柏常真的说过这句话吗?云皎忽然睁开眼,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,在妆奁中翻出了那块玉佩。
温凉的玉佩拿在手上,云皎的眼泪却流了下来。
云皎擦了擦眼泪,开始清点东西。
给自己赎身后,她手上还剩23两45文钱。
她还记得卖她的人去过哪些地方,等出了侯府,她要沿途找到三个姐姐,这些钱足够买块地,到时候她们姐妹就能一起住了。
云皎想着想着,终于合上眼睡去。
年节临近,又是岁末事务收尾的时候,谢柏常常常不在府中,或者只是待在书房。
云皎依旧跟在他身边,早晨伺候他起床,为他端茶送水。
其实这种事一般是小丫鬟做的,只是谢柏常用惯了她,不愿让别人代劳。
但云皎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,便挑了几个容貌姣好、身材匀称的小丫头培养。
过了三日,云皎第一次让人代替自己进去递茶。
谁知人刚进去,她就听见里面传来砸杯子的声音。
隔着层窗户纸,她都能听见谢柏常不耐烦的声音:“人呢?”云皎连忙进了屋,快步走到他面前,恭恭敬敬地行礼:“爷。”谢柏常抬眼看她,面上没什么异样,语气却隐含威胁:“你这是在和我闹脾气?”不过赏了她十板子,现在就敢不把他的事当回事了?连端茶倒水都不愿做了?云皎看了眼一旁跪着的小丫头,不太明白谢柏常这话的意思。
她只好把头压得更低,表现得更加恭顺:“奴婢不敢。”谢柏常看她这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却更来气,他猝然冷笑一声:“我看你胆子大得很。”云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就被他一手拎起。
她一声惊呼,片刻后只觉天旋地转。
视野恢复正常,云皎才发现自己被谢柏常压到了桌上。
她连忙挣扎:“爷,不要,不能在这儿……!”她余光看到地上的小丫头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,屈辱之感却更重了。
谢柏常却已强硬地覆身而上,挑开了她的衣服。
外头有人走动,云皎脸贴着桌子,身体晃动不停,她羞耻地闭紧了眼。
谢柏常声音低哑:“抬头,看着我。”云皎只得抬起脸看他。
她面色红润,眼中有泪,水光盈盈,生动多了,不复方才的死板。
谢柏常心下舒畅多了,便将人抱在了怀中。
又过了几日,到了腊月十五。
兵部尚书之子在府中盛办夜宴,邀请了谢柏常与齐婉兮。
云皎也被齐婉兮一并带上了。
谢柏常靠在柔软的椅子上,依偎着齐婉兮的肩膀闭上眼睛假装小憩。
云皎便规规矩矩地在一旁斟酒。
场上的美人都舞动着长袖翩翩起舞,容貌出众。
云皎不施脂粉,比起这些人却更加清新秀丽、超凡脱俗。
不断有人偷偷打量云皎,更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。
云皎察觉到那人的目光,皱着眉头抬起眼回看。
对上视线后,才发现那人竟是圣上跟前的宠臣,新晋的大将军秦至安。
云皎急忙收回目光。
谁知下一刻,那人却借着酒意直接站起身,在众人的注视下朝谢柏常拱手行礼:“谢世子,在下刚回到京城,身边缺人得很,不知您是否愿意将您身旁的婢女赏赐给我?”云皎吓得僵在了原地。
她能感觉到谢柏常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,心里不由得叫苦。
她想,回府之后,自己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……然而下一刻,她却听到谢柏常戏谑的声音响起:“此女云皎,是我的暖床丫头,你喜欢?那便送给你了。”
第4章
听到谢柏常要把她送人,云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。
以往也曾发生过这种事,她还记得那次谢柏常眼睛一挑,就毫不留情地将人踹翻在地。
然后再居高临下地补上一句:“她是我的,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觊觎?”她以前天真,以为谢柏常的宠爱便是爱情。
现在却清醒了,知道自己在谢柏常眼里不过是个下人。
只是,她以为自己在谢柏常心中应该也有一点分量……至少,不该像现在这般,轻易地把她当礼物一样送出去。
云皎的脸色变得煞白。
那秦至安喜出望外地哈哈大笑,谢道:“真是多谢世子割爱了!”云皎仰头看着谢柏常与那人遥遥举杯。
眼看事情要成定局,她直接跪下,咬着牙开口:“世子爷……”云皎只能选择把已经自己赎回自身的事情说出来了。
即便谢柏常知道后,肯定会大发雷霆,她可能也走不成。
这时,齐婉兮突然拽住谢柏常的手劝道:“世子!云皎陪伴你已久,哪有说送人就送人的道理!”谢柏常这时才有了别的反应,他握着齐婉兮的手,安抚地拍了拍。
“夫人说得是。”他又抬眼,对秦至安漫不经心地说:“我夫人同这婢女感情深厚,秦将军,换一个吧。”云皎松了一口气,忙哽咽着谢道:“谢世子、世子妃愿意留下奴婢。”从这宴会回去,很快便到了腊月十九。
这一天,是谢柏常的生辰。
云皎准备像往年一样,给他做一碗长寿面。
这是她的习惯了。
她刚被带回侯府那年,发现谢柏常在生辰宴上没动过几筷子。
云皎担心他,便自作主张下了碗长寿面。
谢柏常虽嗤之以鼻,还是吃了。
而吃完后,他竟抱着她,闷声说这像极了他娘亲做的面,有家乡的味道。
于是那之后,谢柏常每年的生辰,云皎都会做一碗长寿面给他。
云皎往厨房去的时候,就听见有人在议论。
“之前上街的时候,听说了件好玩的事儿,关于新晋大将军秦至安的。”“谁没听说呀,前两日冬猎,堂堂武将从马上摔了下来,断了只手呢!”“咱们世子爷威风就够了,打了最多的猎物,还得了圣上的赏赐,全府人都跟着沾光!”秦至安?听到个熟悉的名字,云皎停顿了一瞬。
但她没多想,到案板前做长寿面去了。
到了生日宴开宴之时。
云皎立在桌旁伺候,看着谢柏常与齐婉兮相互敬酒祝贺。
齐婉兮柔声细语:“愿君岁岁安康,日日顺遂。”谢柏常与她碰杯,也温柔地回道:“婉兮,我只愿同你岁岁年年。”年年岁岁……多么美好的祝愿。
云皎怔了片刻,低下头。
“世子,试试妾身亲手做的福寿糕。”齐婉兮捻起一块糕点,递到谢柏常的嘴边。
谢柏常很自然地咬下一口。
一顿饭下来,谢柏常尝遍桌上菜肴,只有那碗长寿面未动一筷。
午膳用完,谢柏常带着齐婉兮出门游玩。
云皎上前收拾桌子,犹豫片刻,还是将那碗长寿面端起吃了。
因为她曾听人说过,长寿面做出来了就要吃完,若是倒掉就会把福气也倒掉。
面已经凉透了,一碗下去,胃也跟着冷了。
云皎吃完后静静地想,她马上就要与谢柏常诀别。
从今以后,这祈愿他长命百岁的面,她只怕也是最后一次做了。
但大概是因为吃了冷面,云皎回了房,就开始觉得浑身寒凉,哪儿都不舒服。
她没多想,直到忍不住干呕一声。
云皎这时才反应过来,她的月信如今已快有两月没来!云皎惊出一身冷汗,有些恍惚地摸上自己的手腕。
是滑脉,她怀孕了。
第5章
云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,心脏跳动得剧烈。
她没想过会有孕。
纵然曾经有过奢望,在谢柏常娶妻后,这种念头也彻底消失了。
那么……要告诉谢柏常吗?如果坦白,孩子的去留和她的去留,都是个问题。
云皎霎时心烦意乱,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休息,却依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。
第二日,云皎裹得严严实实,随府里其他人一块出去采购。
只是没想到,买屠苏酒时,竟然又撞上了秦至安。
今日光线明亮,云皎才发现这人也是个眉眼端正刚毅的好模样。
看见云皎,秦至安急忙上前一步。
这人一只手还断着,便又对她出言不逊:“小云皎,你家世子已有了爱妻,你在他身边也是受冷落,不如就跟了我?”云皎后退两步,低头垂目:“奴婢身份低微,秦将军,您就别拿奴婢开玩笑了。”上次的事情谢柏常没追究,不代表过去了,她哪敢再和这秦至安扯上关系。
秦至安却看不出她的抗拒一般,前进两步。
云皎连连后退,却忽然撞上个人。
她心里一惊,回头就看到了谢柏常那张脸,真是如恶鬼般阴沉。
云皎顿时不知所措道:“世子爷,您怎么在这儿?”谢柏常没回答她,直接抓着她的手臂,带到自己身旁。
他的大手紧紧扣住云皎的腰身,看向秦至安。
语气听着漫不经心,却难掩阴冷:“手都断了,秦将军还学不会安分?”秦至安咬牙切齿:“那日冬猎,果然是你动的手脚。”“呵。
谢柏常冷哼一声,“秦将军,人要有自知之明,再这么不识趣,就不只是断手这么简单了。”话刚说完,谢柏常用力强硬地拉着云皎上了马车。
到了府里后,他竟在众人的注视下,直接把云皎扛在肩上回了房间。
云皎被他扔到榻上,只觉得天旋地转。
谢柏常没给她挣扎的机会,直接把她压在身下。
他的手指划过云皎的脸,最后停在了她尖尖的下巴上。
谢柏常语调慢悠悠的,却暗含着冷意:“以前怎么没发现,我们云皎这么会勾引男人?”云皎脸色发白:“世子爷,奴婢……”下一刻,谢柏常俯下身,夺走了她的唇舌和呼吸。
事后,谢柏常玩弄着她的头发,满足后的男人显得慵懒温和。
云皎深吸一口气,试探着开口:“爷,如果奴婢有了身孕……”她还没说完,抬眼就对上了谢柏常阴沉深邃的目光。
刚刚还和她亲密无间的男人,嘴角竟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。
他说:“你这么卑贱的身子,也配生下本世子的血脉?”云皎全身僵住,只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窖。
她还记得,很久以前,谢柏常也曾对她说过,想要和她有个孩子。
儿子像谁都行,女儿一定要像云皎,得是个粉雕玉琢又乖巧的小姑娘。
曾经的话像沙子一样脆弱,风一吹就散了。
身旁的谢柏常又覆上来,吻住她后颈的肉。
“安分点,好好伺候,别总想着不该想的。”云皎颤抖着把脸埋在被褥里,遮住了满眼的泪水。
日子熬到了腊月二十二。
今天是侯府照例去云觉寺祈福的日子,云皎也被吩咐一同前往。
车内,她在一旁泡茶侍奉。
齐婉兮依偎在谢柏常怀里,柔声说:“都说云觉寺求子很灵验,柏常,到时候我们也去求一个吧。”“当然。”谢柏常揉着她的手,轻声回应道。
“婉兮生下的孩子,才算得上本世子的孩子。”云皎垂眸掩饰住情绪,一路沉默不语。
寺庙里,云皎落后他们两步祈福上香。
在青灯古佛下,云皎双手合十,虔诚地跪拜。
“佛祖保佑,愿信女离开后,信女与腹中孩儿,能和谢柏常一辈子不见。”
第6章
祈福拜佛之后,一行人来到佛庙厢房。
谢柏常和齐婉兮手牵着手坐在榻上。
齐婉兮柔声问道:“柏常,你今天许了什么愿?”谢柏常也认真地回答:“为父亲和母亲祈福,当然也为你和我们以后的孩子祈祷平安。”两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云皎在一旁服侍,又是烧茶又是倒水。
齐婉兮忽然看向她,问道:“云皎,你呢,有什么愿望?”云皎一愣,立刻低下头垂着眼回答:“奴婢愿世子爷年年平安,和世子妃幸福美满。”听到这话,谢柏常眼神淡淡地从云皎的脸上扫过。
齐婉兮就笑着说:“你啊,真是个傻孩子。”稍微休息了一会儿,齐婉兮说要去供几盏长明灯。
谢柏常竟没跟着她,反而和云皎一起留在了原地。
云皎垂着眼,一言不发。
谢柏常皱着眉头看着她,忽然沉声问道:“今年怎么换了个愿望?”云皎愣了一下,想起过去的十二年,自己的愿望一直都是“能一直陪在世子身边”。
现在,谢柏常身边已经有合适的人相伴,她再许这个愿望岂不是可笑至极。
云皎抬眼看他,淡淡地一笑:“世子和世子妃过得好,奴婢就心满意足了。”谢柏常又看了她一眼,莫名地,觉得她脸上的笑刺眼极了。
他冷笑一声:“你倒是懂事,既然这样,以后都不要再许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。”云皎一愣,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,突然鼻子一酸。
不切实际的念头……谢柏常说得对。
“能一直陪在谢柏常身边”不正是最不该有的不切实际的念头。
幸好,她早就断了这个念头。
午后,吃过庙中的素斋,几人准备返程。
云觉寺今天的香火旺盛得不像话。
人群拥挤,即使是侯府的人,也免不了被卷入人流中。
云皎却莫名地生出些不安,正想建议先在庙中休息。
一转头,就看见谢柏常背后突然靠近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。
寒光一闪,那男人掏出一把匕首就朝谢柏常刺去。
云皎见状,立刻大叫一声:“世子,小心!”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,她一下子推开了谢柏常。
下一瞬,云皎就感觉冰凉的剑刃刺入了身体。
失去意识前,她听到身后谢柏常在喊自己的名字,无比惊慌。
云皎再次醒来时,意识虽然清醒,眼睛却睁不开。
耳边,有人在低声向谁汇报。
“云姑娘性命无碍,但失血过多,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,还请世子节哀。”云皎听得愣住了,心中的悲痛还没来得及蔓延,就听见了谢柏常低沉冷静的声音。
“……也好,这样省了不少麻烦。”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云皎心口。
身体上的痛感蔓延开来,无孔不入地往她心里骨头里钻。
她猛地睁开眼睛。
谢柏常立刻察觉,走到床前,却见云皎眼睛虽然睁着,但目光却空洞得很。
他知道她听到了自己刚刚的话。
这一瞬间,他心中莫名地慌乱,但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古怪的情感,淡淡地质问。
“既然有了身孕,为什么不说?”云皎沉默了许久,最终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留下,如今也算是为了保护世子爷而死,有了个好归宿。”谢柏常身体一顿,久久地看了她一会儿,最终屈尊帮她掖了掖被子,说:“你好好休息。”云皎闭上眼,没有再说话。
之后,谢柏常下令,让她好好调养,身体好之前不用伺候。
郎中天天来复诊,齐婉兮也偶尔会来探望。
腊月二十六,云皎终于能下地走动。
她在院里坐了一会儿,又进了房,开始收拾东西。
从前,侯府对她来说是安稳的地方,在谢柏常身边能让她心安。
可如今,想到终于快离开了,云皎才觉得踏实。
叠好地图,收好银钱,系上包袱前,云皎拿起那块谢柏常送给自己的玉佩。
房门这时被人推开,冷风直灌进来。
云皎心中一惊,猛地回头,就见谢柏常站在门口。
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睛落在桌上摊开的包袱上,冷声质问。
“为什么收拾东西,你想走?”
第7章
云皎心跳如鼓,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地没有慌乱。
她低垂眉眼,行礼后解释道:“奴婢只是在整理旧物,用布包起来,可以少落些灰尘。”见她和往常没什么不同,谢柏常也就没再怀疑什么,走到桌前坐下。
云皎为他泡了茶,又双手呈上玉佩,温顺又恭敬。
“刚刚收拾东西时,找出了这块玉佩,奴婢想着,既是世子爷母亲的旧物,也该交给合适的人保管。”谢柏常面无表情,眉眼间已有不悦,手指敲了敲桌面。
“头抬起来。”云皎应声抬头,垂着眼,递着玉的手却丝毫未动。
谢柏常拿起玉佩,玉上已染上云皎的体温,温润如玉。
看着云皎面无血色的脸,谢柏常眸中墨色深沉,冷笑一声:“这玉佩经你一个奴婢之手,还想交给世子妃?想羞辱谁的身份。”云皎身形一颤,头又垂了下去:“世子爷说得是。”分明是她一贯的顺从,谢柏常却忽然想让她说点别的什么。
可云皎能上他的床铺,已是天大的抬举了,还能说什么?烦躁地收回视线,谢柏常随即将手里的玉佩随手往屋外一扔,雪厚无声。
“不要就丢了。”他拂袖离去。
云皎在他走后才抬头,眼眶发红。
她慢慢走到屋外,花了半个时辰将玉佩从雪地里找了出来。
翌日,腊月二十七。
齐婉兮的贴身侍女前来找云皎:“云皎姐,世子妃找你。”云皎于是和她一起到了齐婉兮的院子里。
世子妃的院子是整个侯府风景最好的地方,有梅有湖,景色别致。
可见谢柏常对齐婉兮的重视程度。
房中,齐婉兮打量着云皎苍白的脸色,便感慨道:“好云皎,若非我强留你,你又何至于受这罪……”云皎忙轻声回道:“奴婢不要紧,世子妃已经照顾奴婢许多了。”齐婉兮于是拉着她起身,说:“你在屋子里也闷了许久,陪我去湖边走走吧。”两人在湖边漫步,齐婉兮没让人跟着。
她问云皎:“几日后要走,你身上的路费可够?”云皎恭敬回道:“回世子妃,够的。”齐婉兮叹了口气:“都是女人,我懂你的想法,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一人……”丈夫……云皎听着,觉得世子妃实在是说笑了。
三月前,谢柏常大婚那彻夜燃放的花烛,云皎才明白何为夫妻。
她怎能?又怎敢将谢柏常当丈夫!云皎慌声打断了齐婉兮:“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妄想,只是觉得该走的时候到了,不愿再打扰。”齐婉兮便也不再劝什么,只说:“那你这几日要养好身子。”云皎抿唇道谢:“多谢世子妃。”两人已经走到湖边,一枝梅花开得正盛。
这时,齐婉兮往前一步似乎想摘花,岂料湖边结冰,脚下一滑,直直往湖里坠去。
云皎伸手,却没抓住。
她立即惊慌地大叫起来:“来人,快来人啊!世子妃掉到湖里了,快来救人!”话落,云皎也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。
小腹坠痛仍在,之前替谢柏常挡剑的伤口也还没好,云皎只能咬牙忍着痛拽着齐婉兮往岸上游去。
好不容易,终于把自己和齐婉兮带上了岸。
此时,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往湖边奔来。
云皎感觉自己身前刮过阵风。
下一瞬,就见谢柏常急切地将齐婉兮抱起。
云皎浑身冻得发抖,颤颤抬眸,却只听见谢柏常落下一句。
“跪在这里,世子妃什么时候醒,你什么时候再起!”云皎抖着唇,替自己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一句,只能垂着头,浑身湿漉地跪在雪地中。
不知过了多久,云皎感觉自己身上已结了层冰,意识都有些模糊了。
耳边忽然响起脚步声,云皎艰难抬头,模模糊糊对上谢柏常清俊的眉眼。
他面无表情地诘问她:“今日世子妃落水,可是你有意为之?”他的怀疑无疑是把利剑,直直朝云皎心口戳来。
云皎用尽全力才将头磕在地上:“世子妃平日里待奴婢极好,奴婢怎会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!”她能感到谢柏常眸光冰寒,比她身上的雪还要冷几分。
莫名的,她忽然很想知道一个答案。
“世子爷。”她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,表情有种难言的悲伤和决绝。
“这十二年来,奴婢在世子爷心中,可否有过一点点的位置?难道奴婢就如此不值得您信任一丝一毫吗?”谢柏常定定看了她几息,然后,表情掠过一丝忍俊不禁,似乎是觉得她的问题滑稽。
他道:“你何必问这种自取其辱的问题。”
第8章
云皎的眸光彻底黯淡下去。
谢柏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语气恢复了冷淡:“本世子身边容不下你这样不能护主的丫头,今日便搬出内院,当个粗使丫鬟去吧。”从雪地回来后,云皎又不可避免地大病一场。
高热之下,她沉入往日的旧梦中。
她梦见了以前的谢柏常。
初入侯府那年,云皎被教习嬷嬷罚跪在柴房中,小小的谢柏常便会翻墙而入,带着几块桂花糕,陪她在冰冷的柴房中待一整夜。
云皎不知道自己的生辰,于是每年谢柏常都在两人相遇的那天送她礼物,说庆贺她的新生。
她被人轻薄时,谢柏常自己在京城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,却扬起马鞭,将那群纨绔子弟打得向她跪地道歉。
意识混沌间,云皎眼角有湿润的亮色一闪而过,没入鬓中,很快无了踪影。
再次清醒时,云皎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出了谢柏常的偏房,被人搬到了外院。
在时不时燃起的鞭炮声中,云皎艰难起身,走出了房门。
屋外,有几个丫鬟正在洒扫,见了她便围作一团嘲讽起来。
“哟,终于醒了啊,醒了还不快来干活!还以为自己是世子爷跟前的红人呢!”“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,也敢和世子妃争宠,死了也活该!”“从前仗着世子宠爱,就作威作福的,不然这么多年,世子怎么可能就她一个通房!”云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整个人也纤细得仿佛一捻就碎。
她对这些恶意十足的话置若罔闻。
环顾四周一圈,才发觉整座府邸都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。
她猛地问道:“今儿是啥日子啦?”那些人看向云皎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意味,依旧回答道:“腊月二十九。”原来明日就是除夕了。
云皎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惊讶,紧接着又暗自庆幸,自己还能活着,真好。
她还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一场高烧了。
幸好老天爷眷顾,让她能活着离开侯府,从此与谢柏常再无相见之日。
“多谢。”说完,云皎便朝着偏房走去。
她人虽然被搬出了外院,可她的东西都还在内院。
云皎手脚敏捷地收拾好包袱,挎在肩上,走出了房门。
没想到刚走几步,就迎面撞上了谢柏常。
男人身姿挺拔如松,依旧那般英挺,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和往常一样。
云皎心中有一瞬间的惊惶,赶忙退到一边行礼。
谢柏常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,半步都没有停留。
“世子爷慢走。”这是云皎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等他的身影彻底从眼前消失,她才直起身子。
云皎径直朝着侯府门口走去。
门房的人拦住了她,她把自己的卖身契递给他查看,随后就顺利出了府。
天下起了大雪。
云皎那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,只留下一串脚印。
须臾之后,纷纷扬扬飘落的雪又将脚印掩埋,彻底没了痕迹。
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。
雪下了一夜,除夕就到了,爆竹声接连不断。
谢柏常带着齐婉兮一同进宫贺岁,傍晚才回到了侯府。
两人分开去洗漱,之后再到正厅守岁。
浴池内,谢柏常抬手喊道:“来人。”进来的却是个陌生面孔的丫鬟。
谢柏常眉心微微皱起,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日才见过云皎,既然能起身了,居然还不来伺候他?谢柏常有点想发火,但想到是过年,还是收敛了神情,冷声吩咐道:“罢了,你出去吧。”半个时辰后,谢柏常来到了正厅。
年夜饭已经摆在桌上,齐婉兮也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他。
谢柏常左右看了看,云皎还是不在,这一次,他不再压抑自己的脾气。
坐下后就冷冷地吩咐:“叫云皎上来伺候。”“哎呀!”话刚落下,一旁的齐婉兮却忽然惊叹着叫出声来。
看向目光冷峻的谢柏常,她面露难色,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这……世子,昨日云皎带着一个男子前来将其卖身契赎走,我见她与那人情深意切,便准许她出府嫁人了!”谢柏常忽地将手中的瓷杯捏碎了。
他在齐婉兮面前伪装出来的温和面容突然出现了裂痕。
瓷片扎入手心,血流了下来。
一旁的齐婉兮还没来得及细想,就大惊失色。
“世子!您这是怎么了?”她赶忙唤人拿了东西来,帮谢柏常处理起伤口。
谢柏常垂着眼,神情难以捉摸,目光却落在齐婉兮的头顶。
这三个月来,他这个世子妃的温顺纯良难道都是装出来的?十来年在京城,谢柏常自然没少见过人心叵测,勾心斗角。
只是那云皎,在他身边这么久,心思竟还如此单纯,蠢得让人咋舌,往日里和齐婉兮看起来感情有多深厚,结果人都被她卖了。
谢柏常心里轻轻咂了一声,不管是不是,皆是云皎的因果,为了她和明媒正娶的妻子产生了嫌隙,又是何苦呢?帮谢柏常处理好伤口,齐婉兮抬起脸,刚好对上了谢柏常阴沉的眼眸。
她颤抖了一瞬,泪意瞬间弥漫开来,怯生生地说道:“这一月来,云皎实在不懂事,总惹世子生气,妾身就答应了那个苏州的富商……”“世子,您可是怪妾身自作主张了?”谢柏常将齐婉兮的神情尽收眼底,是真是假他一时竟没了主意。
片刻后,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,神情亲切和善,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“无妨,你既是侯府的当家主母,一个奴婢去留的小事,你做主便是。”此事就这样告一段落,接下来的年夜饭、守岁,也无人再提起云皎。
零点钟声敲响,谢柏常同齐婉兮互祝新年后,便径直回了自己院里。
齐婉兮看着男人透着冷峻的背影,隐隐有些不安,好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改变了。
贴身婢女小桃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开口:“是那云皎自己想走,世子妃又何必替她遮掩?瞧世子爷那样,也不可能想把她追回来,但如今您这样说了,总归是个隐患啊!”齐婉兮垂下眼眸:“我也想她走得远远的,别再回来了。”谁能不想丈夫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呢?她能忍耐,也愿意与人为善。
可既然是云皎自己想走,她便帮人帮到底。
自己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,她希望云皎能得到。
况且,谢柏常也不是想要追究的样子。
过了这一阵,就算到时突发奇想想查,也已是时过境迁,毫无对证了。
谢柏常在床上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,身边少了什么东西的怅然若失之感越发强烈。
片刻后,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去。
谢柏常做起了梦,梦中甚至更不得安宁。
有女人在细声细气地哭泣,他好像知道是谁,却又不肯承认,心中更多的是不耐烦。
场景转换,梦中的他却不受控制地走近了。
看见一个娇弱的女子坐在床榻上,双手被束缚着,身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,还夹杂着触目惊心的青紫。
他不敢置信地叫了个名字。
女人抬起脸,露出那张满是泪痕的惨白小脸。
是云皎。
“柏常,救救我……”谢柏常骤然惊醒,屋外已大亮。
是梦,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。
转念又想,这云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房,走了就走了,又有什么值得他费心的。
掌中有痛感,谢柏常松开被自己无意识捏紧的拳头,发现昨日处理好的伤口再度裂开。
他忽然想起云皎凑过来替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。
柔弱无骨,气息如兰,那小小的女人,仿佛生活不能自理。
梦中,她锁骨上那个曾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月形胎记,也在他脑袋里无比清晰。
谢柏常用力捻了下手指,恨不得将人重新抓在手里藏好。
他忽觉心中有邪火在燃烧。
谢柏常无法形容这种感觉,但知道这足以催生出暴戾。
云皎的心思,他其实心里明白。
只是他生来便不可能沉溺于男女情爱,云皎也只是一个奴婢,能得到他的垂怜,已是天大的恩赐了。
她又那么爱他,怎么可能愿意走?她甚至能为他舍弃性命。
云皎不可能爱上别人,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和别人走。
难道是受齐婉兮逼迫,和人勾结,把她掳走了?
第10章
云皎也没料到在大年初一走出城门后会遇见秦至安。
男人的手臂已痊愈,骑在马上,在她身旁勒住缰绳。
云皎自然神情警惕,一心只想躲开他:“我已经赎身了,秦将军不必再想着纳我进房,云皎告辞。”秦至安苦笑一声:“云姑娘误会了,我虽是个武夫,但还不至于做出强抢民女的事。”云皎不想多留,抬脚就要走。
哪知道又被他叫住。
“你终于想明白了,要离那镇远侯世子远一点了?”问完,这秦至安又自顾自地说:“那人纨绔,行为不检点,你待在他身边肯定不好过。”云皎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,面无表情地说:“世子如何,已经与我无关,也与秦将军无关。”谢柏常心思深沉,难以捉摸,但早在他还是个清朗少年的时候,就在云皎心里扎了根。
对她来说,谢柏常就如同扎在她血肉中、已经生根的大树。
经过这一个月,她终于把他从皮肉血液中剥离出来。
只是现在再提起,仍觉得鲜血淋漓、疼痛清晰。
秦至安见她不想多说,直接把腰间系的钱袋解下来,扔给了她。
“前些日子是我鲁莽,怕是给云姑娘添了不少麻烦,就当赔罪了。”云皎张了张嘴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还没等她出声,秦至安就直接策马离开了,只留下一句:“快些走吧,往后海阔凭鱼跃。”云皎仰头,深感天地辽阔,心中忽然涌起惆怅。
她转过身,看着秦至安的背影,情绪涌动间,觉得该说些什么。
城门内却突然传来几声:“城门落锁!出入严查!”一阵沉闷又压抑的脚步声,城门在云皎眼前缓缓关闭。
她眼前还忽然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,好像在侯府里见过。
云皎心中一颤,转身快步离开,又上了一辆马车。
“师傅,往南边去。”……入宫拜年前,谢柏常去了一趟库房。
管家恭恭敬敬地递来账簿,还没等谢柏常问什么,就说:“昨日世子妃记了一批新账过来,进了百两白银。”账面做得毫无破绽,那百两白银也摆在铺子里。
事实摆在眼前,谢柏常却越想越觉得不真实。
云皎哪里能遇到个苏州富商?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人暗通款曲。
管家适时提醒道:“世子爷,别耽误了入宫拜年的吉时。”太和殿内。
文武百官一起贺岁后,便是筵席。
仪式隆重,规模宏大,叩拜、敬茶、进酒等各种繁琐礼节过后,谢柏常终于有机会喘口气。
在殿外的冷风和簌簌的落雪中,谢柏常的思绪停顿了一瞬。
明明也没带云皎出席过这样的场合,这时他竟想起了她。
稍一转头,谢柏常又看见了后一步过来的秦至安。
想起这人之前对云皎有不良心思,谢柏常看过去一眼,目光清淡却又凌厉。
“秦将军,别来无恙。
我府上那丫头云皎,你可曾见过?”不知道是这谢柏常直觉准,还是神通广大,看到他与云皎早上会面,正在试探。
难不成今日锁城的士兵里,都有侯府安排的人?但是他一个纨绔世子,能有什么可用之人?秦至安心一颤,面上却不表现出来。
“不曾。
怎么?世子府上丢了人,来问我要?”谢柏常忽然一笑,眯起眼睛看着他:“秦将军,你说谎了。”秦至安硬着头皮,假装坦然地回视:“有什么好说谎的?”面前的纨绔世子好像被他两句反问给激怒了,目光忽然阴沉地盯着他。
这骇人的气势,完全不像一个纨绔该有的。
“世子好手段,末将当时不过出言讨要云皎,便断了只手,真把人带走,命岂不也要被世子爷拿走?末将惜命,不至于为了个女人与世子爷作对。”谢柏常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,很快又消失了,变回往日里散漫随意的模样。
“既如此,秦将军往后也要管好自己的嘴。”谢柏常拂袖而去,带了些凌厉的气势。
秦至安盯着他的背影,想着这谢柏常并不知情,果然是在诈他。
彻底回过神时,秦至安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冷汗直流。
他忽然又想起,早上见到云皎时她的模样。
她面色惨白,身形消瘦得让人怜惜,整个人像一张脆弱苍白的纸,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下。
眼神却是坚定的,内里有种坚韧的气质。
可见她在那镇远侯府并不顺心,也下定了要走的决心。
何不帮她一把?只是,秦至安看着谢柏常依旧吊儿郎当的步伐,竟品出些萧瑟惆怅来。
他轻笑,几分怅惘几分暗讽。
“哪里能想到,像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,对云姑娘还有几分真情在呢?”
第11章
年初三,老鼠嫁女,是不宜拜年的日子,侯府内难得清静。
谢柏常坐在书房里,提笔落在宣纸上,却只留下一个墨点。
他神情难以捉摸,眸中阴云密布,却又似林中有溪水淌过,不时有幽光闪现。
晋照是五年前替补到谢柏常身边的侍卫。
五年也算久了,也看着世子一步步成长为如今这般深藏不露的样子。
但世子这副模样,他也很少见到,像是处在爆发的边缘,却又深深压抑着。
可偏偏他表情如常。
但晋照也知道,像世子这种身居高位、心里该藏事的人就是这样,面上越和蔼,心里的情绪就越暴躁。
晋照正想着,就听面前的主子发话了。
谢柏常嘴唇上扬,眸中却没有丝毫温度,语气甚至比这冬日的气温还要冷几分。
“再去查,究竟是什么人出的钱,又去了什么地方。”世子虽没明说,但晋照也知道他口中要找的人是谁。
这话无非是就算是挖地三尺,也要把人找回来的意思。
晋照领命退下了。
一切又恢复寂静,谢柏常转头,把目光投向窗外。
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太阳冒出头来,落在地上、树枝上,好像有浮光跳动。
“世子爷。”有人低着头弯着腰进来了,“奴婢为您奉茶。”谢柏常没动,只分了个眼神过去。
小婢女上前递茶,谢柏常觉得她眼熟,又注意到她脸红肿,低垂的眼中还带着泪。
好像是云皎之前培养的新奴婢。
分明眉目神态都不像,却让他仿佛看到初入侯府的云皎,没干好事被惩罚后,可怜巴巴的模样。
谢柏常手指点点桌面,出声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,脸又是怎么了?”小丫鬟匆忙跪下,说道:“奴婢雪霁,多谢世子爷关心,只是一点小伤,并无大碍。”雪霁,倒是个好名字。
谢柏常挑了挑眉,已经有些不耐烦,说道:“说。”雪霁身体一颤,说道:“是、是梅香姐姐打的,但都怪奴婢办事不力,这才受到了教训。”谢柏常轻轻嗤笑一声,说道:“你倒是心地善良。”梅香,他想了想,是齐婉兮塞过来的人。
初一晚上,说是云皎走了,没人贴身照顾他,就塞了个梅香过来。
谢柏常垂下眼睛,神情难以捉摸,心中暗自嗤笑:齐婉兮这个世子妃,在后宅争权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。
这齐家是文臣,又是皇上指婚,怎么想都有监视的目的。
看到雪霁还跪着,谢柏常说:“起来。”雪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,依旧低眉垂眼,不敢直视谢柏常。
谢柏常不由得想自己在云皎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了,怎么教出来的人都战战兢兢的。
“你多留意梅香的动向,有异常就来禀报。”“是。”……年初四,兵部尚书去世。
谢柏常身着一袭白色裘衣,祭拜完回到府中后,有人呈上密奏。
“推举上去的名额,都是咱们之前培养的官员。”“知道了。”五年前,谢柏常还在京城舒舒服服地当着闲散世子。
父亲却突然来信,说六皇子争夺皇位,镇远侯府会全力相助。
那时,六皇子受到废太子一案的牵连,被天子封为镇南王,表面上是升职,实际上是被贬,前往南境作战,如同被流放一般。
作战虽然艰苦,但六皇子也颇得百姓的爱戴。
镇南王府和镇远侯府都在南境。
虽说抵御外敌,但一王一侯很容易相互勾结,京城的圣上似乎对南境的势力毫无防备。
不知道是自己表现得纨绔让天子放松了警惕,以至于养虎为患。
还是等外敌解决后就会卸磨杀驴……成王的道路充满血腥,谢柏常宁愿相信是后者。
在这多事之秋,谢柏常嘱咐道:“做事要谨慎,少出风头。”来人恭敬地回应道:“是。”看到世子神色神秘,似乎还有事情要吩咐,于是开口问道:“世子还有其他事吗?”谢柏常想起之前遇到过给云皎治病的郎中,询问过她的情况。
云皎身受重伤,又经历了小产,没有好好调养,还受了风寒,生了一场大病。
怕是会落下病根。
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夜,梦里都是云皎被困的场景,如今想来,都觉得她性命堪忧,格外烦躁。
晋照这时走了进来,屈膝禀报说:“有探子来报,说看到云姑娘独自一人出了城门。
腊月间,侯府并没有陌生的富商来往,出现的男丁只有送肉的屠夫。”即便只是白银,一百两也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来的。
这件事只可能是齐婉兮编造的。
那个人,到底又跑到哪里去了?下落不明,难不成真是她自己想走,可,怎么可能呢?还是说这天子指婚的齐婉兮是个暗桩,派人掳走了云皎,之后好威胁自己。
晋照又说:“弟兄们几乎把京城、苏州翻了个底朝天,都没有找到云皎姑娘的下落。”谢柏常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,冷冷地说道:“继续查。”旁观者不免感到惊讶,刚刚还说要处事谨慎的世子,为了一个女人,几乎让自己手上的势力全部出动。
夜色皎洁,却有个让人扫兴的东西从屋外一闪而过,谢柏常坐在桌前,眼神突然一变。
房顶上的晋照猛地跃起,只见几名黑衣死士进了谢柏常的房间。
房间里熄了灯,一名死士夜视能力极佳,直接持剑朝谢柏常刺来。
第12章
云皎奔波了五天,来到了萝水城。
她刚在城中各处打听三姐云琅的消息,却一无所获。
丫鬟被转卖、换府,改名换姓,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,甚至,要是没遇到好主子,说不定连性命都没了。
云皎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柔弱。
又过了几天,云皎到了苏州。
她在城外一处破败的文庙暂时住下,外出捡柴时却听到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、兵器碰撞的打斗声和求救声。
云皎心中一紧,想起白天听人说过附近有山匪出没,难不成被自己碰上了。
她躲在暗处,看到一老一少身着华丽的衣服,两人气质不凡,只是忙于逃命,现在都显得十分狼狈。
打斗声越来越近,云皎不忍心见死不救,悄悄地招手。
经过一番周折,云皎带着两人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洞。
云皎在谢柏常身边十二年,在他早年处境艰难的时候,野外生存的事情常有,耳濡目染学到的一点技巧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看着云皎熟练地处理各种藏匿的事情,又递出药瓶、清水,年轻女子稍微安心了一些。
她向云皎拱手行礼,说道:“我是苏州苏府三小姐苏妗芫,这位是我祖母,多谢侠女仗义相救,日后必有重谢。”云皎心想这大小姐莫不是话本看多了,被贼人追杀还能苦中作乐,自己要是侠女,早就把那伙人打倒了,哪还用得着躲到这里。
她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,依旧客客气气地说:“苏小姐客气了,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。”俗话说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。
云皎把水递给面前这位惊魂未定的老妇人,关切又和蔼地说:“老夫人,您也喝点吧,水是干净的。”苏老太太抬起头,看清云皎的脸后,眼泪突然流了下来。
“世子,雪霁来报,已经将梅香和暗中勾结的人一网打尽。”“把人带进来,也把世子妃叫来。”书房内,谢柏常上半身裸露,肌肉结实,充满力量感,丝毫没有纨绔子弟应有的瘦弱,却绑着绷带,还有血渗出来。
前几日谢柏常故意被刺伤,露出破绽来引蛇出洞。
那梅香果然按捺不住了。
这十来天,齐婉兮很少和谢柏常私下见面。
她满心欢喜地前来,却在推开门时听到皮肉撕裂的声音。
随后,便看见梅香无力地倒下,而谢柏常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,脸上溅了血,眼神冷漠,犹如一个杀神。
他一甩剑,血正好洒在齐婉兮脚边。
晋照在一旁,旁若无人地感慨道:“世子爷以往的生活起居等日常事务,都由云皎负责,从来没有出现过泄密的情况,没想到只是换了个人,就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。”齐婉兮的冷汗突然冒了出来。
梅香死在这个时候,是犯了事?还是和之前府内的刺杀有关?想着,她又突然惊觉自己被“举案齐眉的爱情”蒙蔽了很久,世子爷其实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自己人。
生活日常不劳她费心、杀掉她送来的侍女,还将此作为威胁她的办法。
如今这般模样,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吧?就为了云皎,竟让世子爷不惜在她面前露出破绽?思绪飞快转动间,谢柏常已朝她看过来。
男人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,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齐婉兮。
“世子妃,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,从哪里来?婚期又定在哪一日?云皎也是本世子之前的通房丫头,理应送去贺礼,本世子也想见见,究竟是怎样的男儿,能不介意女子的过往。”齐婉兮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,脸色白得像纸一样,嘴唇颤抖着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见她不回答,谢柏常笑道:“为了能让云皎从侯府脱身,世子妃当真是费尽了心思。”他脸上明明带着亲和的笑容,却如同渗了冰一般,冰冷而阴狠。
齐婉兮双腿发软,强撑着才没有跪到地上。
她算漏了一步,没想到谢柏常对云皎的重视程度,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。
她双手颤抖,在满屋的血腥味中捂住口鼻,闷声且颤抖地说道:“云皎已在腊月初四自行赎身,她、她是自己想走的,和富商走的说辞,也是她托妾身帮忙……”
第13章
此话一出,谢柏常脑中好似有洪钟鸣响,让他有些发愣。
云皎这个名字,光是想起来,他就觉得心间异样。
时而觉得呼吸困难,时而又感觉有细针密密地刺着,心跳有时急促,有时又紊乱。
听了这个消息,分明愤怒与疼痛居多,他悬了多日的心却终于落了地。
谢柏常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情绪,可云皎,不过是个卑微的人。
她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,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去想、不用去做,她也会永远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。
谢柏常握紧了拳头,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,指骨用力到泛白。
他盯着泪流满面的齐婉兮,沉默了许久,才咬牙切齿般地重复了一遍:“她,自己想走?”她怎么能走,又怎么敢走。
“是、是……”齐婉兮撑着墙,才没有因为膝盖发软而跪下来,“妾身与云皎虽只相识短短三个月,但也算是知心好友,云皎曾说,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,一介婢女,也不可能和世子爷相伴一生。”好一个知心好友。
好一个相伴一生。
谢柏常不屑两人的情谊,也暗自嘲笑云皎痴心妄想,却有种怪异至极的失落感。
他又叹息自己太过自负,或是太工于心计,把云皎离开这么简单的事情,搞得如此复杂。
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天,她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谢柏常叫人将齐婉兮送回院里之后,如同脱了力一般坐到椅子上。
这些天,抓到了许多人,严刑拷打之下,竟没有一人认识云皎。
之前,谢柏常就隐隐有预感,云皎的消失,好像与阴谋无关。
谢柏常放空了一瞬,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上。
之后唇角一勾,露出嘲讽的弧度。
云皎这女人真是聪明,精准地拿捏住他的性格,让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。
要么漠不关心,要么觉得牵扯甚广、追根究底。
谢柏常似笑非笑,而后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,她竟敢利用他的担忧……晋照适时出声:“世子爷,世子妃呢?还能不能留着。”谢柏常回过神来。
齐家的一切都已摸清,身家清白,齐婉兮也没有招来刺客的手段和胆量。
他冷笑一声:“留着吧,还需要她当好我的世子妃。”晋照安心了一瞬,世子爷还没为了那云皎失去理智。
可下一刻,他又听谢柏常说:“就算挖地三尺,也要把那女人给找出来。”晋照单膝跪地,拱手急切地劝道:“世子爷,万万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啊!”春色悄然袭来,时节和顺,空气清新。
苏府内,苏老太太所住的满春院中,桃树抽出了枝条,花苞嵌在枝头待放。
亭内,一女子躺在椅子上,发髻稍显松散,身上搭着书,脸上盖着帕子遮光,一节细白如藕的小臂搭在椅旁。
有人小步匆匆地走来。
“大小姐,您果然在这儿躲清闲呢——”女子懒懒地抬手,揭开脸上的帕子,露出姣好的面容。
娥眉轻轻扫过,清澈的眼眸流转,丹唇微微翘起,秀丽的酒窝比花还娇美,却没有媚态。
身上的桃粉衣衫甚至让她穿出一种清冷的感觉。
两月前,家里多了个天仙般的大小姐。
看了快两个月,小婢女还没习惯,禁不住她的美貌,声音也放软了。
“大小姐,苏老太太正在大发雷霆呢,怕是非要您去哄才管用了。”“知道了。”云皎眉毛一垂,又问,“行程已经确定下来了?”婢女回答:“是的,明日便能出发了。”那日路过苏州城外,云皎搭救了苏老太太和苏三小姐。
苏老太太神智清醒,却好像有些认知问题,把她当成了早夭的外孙女。
送二人回府后,苏老太太便留着她不肯让她走。
恰逢苏老爷回府,见了云皎便是一番叹息,说:“这模样,是有些像。”苏老爷那讳莫如深的样子,云皎也不便再问。
苏老爷又说:“以后就把苏府当成自己的家。”最后,她就被孝心深重的苏老爷收作了义女,留在了苏府。
“好的。”云皎起身离去。
婢女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,那细腰仿佛一手就能握住,有种风吹就倒的娇弱。
她不由得喃喃道:“这么个美人儿,为什么非要跟着大少爷的商队南下,去吃风吹日晒的苦呢?”
第14章
云皎轻车熟路地进了苏老太太屋内。
老太太闭着眼睛坐在榻上,一副沉静的模样。
屋里却是杯盏、花瓶的碎片满地,分明是发了一通大火。
云皎没走过去,反而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瓷片。
苏老太太看得着急,难免有些疾言厉色:“云丫头,你还不快给我过来!”老太太也就是脾气火爆,在云皎面前却是纸老虎。
云皎蹭过去,挽住苏老太太的手,神情娇俏:“祖母真是身子骨硬朗,精力充沛,哪像云皎,不过开春才一个多月,这清闲的日子呐,就养了一身懒洋洋的骨头。”屋内的婢女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。
这苏府新来的小姐云皎,就是有别样的本事,能让苏老太太一腔的怒火舍不得对她发。
这不,刚刚还是发完一通脾气,才派人去把她叫来了。
苏老太太缓缓睁开双眼,脸上的怒色依旧清晰可见,但她只是轻轻戳了戳云皎的额头,刻意压低了声音,带着些许怒气说道:“你呀你呀,变着法儿地说自己想跟着商队出门。”苏老太太对云皎十分宠爱和纵容,而云皎对苏老太太也仿佛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。
苏老爷对她也格外宽和,甚至让她这个外姓人参与苏家的生意。
云皎身为女子,又在京城生活多年,自然了解女人的心思,也懂得创新。
她将脂粉与苏家特制的美容养颜香料相结合,在造型上精心雕琢,生意做得十分出色。
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,她作为一个外人待在苏家,自然也要为苏家创造价值。
况且,她这个身份不正的小姐,还是奴籍出身,血液里的不安时刻催促着她。
她必须学习一些真本事,拥有安身立命的本领。
云皎言辞诚恳,巧妙地隐去了苏老太太不爱听的部分,很快就让老人家松了口。
望着云皎离去的背影,苏老太太身旁的李嬷嬷惊讶地说道:“老太太,您就这样让云姑娘走了?”苏老太太拿起一杯茶,无奈地叹了口气:“她这性子,和她娘一模一样,一旦认定了什么,就很难改变。
只希望她别在外头遇上什么‘知心人’,卷入纷争,最后丢了性命……”……第二天,苏家商队出发,只有苏老爷和苏家三小姐苏妗芫前来送行。
苏老爷拍了拍为首男子的肩膀,嘱咐道:“陵川,此行路途遥远,你是大哥,记得好好照顾云皎。”被称作陵川的男子回头,轻蔑地看了云皎一眼,不屑地嗤笑道:“商队南下人数众多,大家自顾不暇,谁还有精力照顾一个女子?她执意要来,只能自求多福。”云皎三个月前来到苏府,全家人就像被她灌了迷魂汤一样,对她关怀备至、赞不绝口。
天知道她是不是别有用心,一看那长相,就觉得心思不单纯。
就算她有经商天赋,也不过是苏州的一个小铺子。
要不是有那点营收,他苏陵川连让她进苏府的门都不会同意。
云皎正被苏妗芫拉着说话,苏妗芫千叮万嘱,到了南境漠城,若能亲眼见到镇南王殿下,一定要替她转达崇拜之意。
镇南王是驻守南境的英雄,传闻他一心为国,无意娶妻。
而苏陵川刚才说的话,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云皎耳朵里。
云皎抬起头,与苏陵川对视。
此人眉目精致,但十分张扬,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。
谢柏常虽然自视甚高、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,但那副纨绔模样是装出来的,她和他一起长大,能发现其中的不自然之处。
而苏家大少爷苏陵川,是天生就将眼高于顶表现得淋漓尽致,并且付诸行动。
云皎似乎对这敌意毫不在意,微笑着说:“多谢大哥提醒。”苏陵川没想到会被云皎噎了一下,不耐烦地将舌头抵在后槽牙上,冷冷地说:“走了!”苏老爷看着云皎上了车,目光变得怅惘起来。
云皎面对伤害有一种奇妙的能力,能像水一样淡然包容,又能把话原封不动地顶回去,让人讨不到便宜。
她身上那种温柔又坚韧的感觉,让他觉得十分熟悉。
就好像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人,又出现在了眼前。
可仔细回想,却又找不到踪迹。
苏妗芫准备回府,发现父亲还没动,疑惑地问道:“阿爹,你怎么了?”可能正是这种相似,让他这个不太好相处的小女儿,也和云皎亲如姐妹。
苏老爷叹了口气:“妗芫,你还记得小时候抱过你的姑姑吗?”苏妗芫回忆了一下,突然捂住嘴,惊呼一声:“爹爹,您是说……!”苏老爷没有回答,叹了口气回府去了。
第15章
苏家商队一路行商,云皎在一旁耳濡目染,学到了不少东西。
今天跟着这个商铺,明天混入那个掌柜的队伍,她丝毫没有不适应。
更别说有和苏陵川攀关系的想法了。
倒是苏陵川设想的女人会带来的麻烦都没有发生,这让他十分惊奇。
商队在璃城客栈落脚休息时,苏陵川在楼上喝茶,实际上在暗中观察云皎。
他身旁的小厮怀听将少爷的举动看在眼里,也不动声色地朝云皎望去。
那女子梳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发髻,穿着也十分利落朴素,但难掩惊人的姿色。
她毫不恃宠而骄,礼貌地拒绝了想要帮她搬货物的汉子。
怀听说:“这新到的云小姐看着柔弱,好像风一吹就倒,没想到是个能做事、会做事的妙人。
商队里也很和睦,有事情冒头也被云小姐解决了。”苏陵川听怀听说出了自己的心声,暗暗瞪了他一眼,骂道:“她是什么样的人,本少爷自己会看,要你多嘴?”下午,云皎独自走出了客栈。
苏陵川带着怀听跟了上去,不屑地嗤笑道:“我倒要看看,这云皎到底想搞什么名堂。”怀听心想,您就是担心云姑娘吧。
本以为云皎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,结果她只是走街串巷,到各个府邸打听一个叫云琳的人的消息。
云皎也知道自己这趟是大海捞针。
又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后,她道了谢,走回街上。
她难掩失落的情绪,迎面撞上苏陵川时,又迅速收敛了起来。
“大哥。”云皎早就知道有人跟着自己,没有表现出惊讶。
她眼睛一弯,说:“大哥是担心我,才特意跟着我的吗?”苏陵川别过头,没有回答,转身就走。
云皎便自然地和怀听走在一起。
“云小姐此番出行,是为了找人吗?”云皎点了点头,坦诚地说:“十二年前,我和三个姐姐被人牙子卖掉,我记得大姐就是在x城。”她停顿了一下,说:“只是,我只知道大姐的名字,分别了十二年,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。”前面的苏陵川传来一声嗤笑:“大海捞针。”这人虽然嘴上这么说,傍晚却让怀听给云皎送来了消息:“早几年,云琳从城北的江府出来,和一个送货的农夫走了,日子过得不错,还养了两个孩子。”云皎对苏陵川的热心有些惊讶,但更多的是激动。
她按了按眼角,不让眼泪流下来。
她认真地向怀听道谢:“谢谢。”“云小姐不去见见她吗?”云皎摇了摇头。
穷苦人的命运就像柳絮一样四处飘散,落在不同的地方,但依然能够扎根生长。
贸然打扰,只会生出事端。
她知道大姐过得好,就足够了。
苏家商队继续南下,走走停停,历时两个月,即将抵达漠城,景色也逐渐变得荒芜。
队里有人感叹道:“南境近年真是太平了不少,早几年,商队都不敢到漠城,生怕遭遇流寇或是敌军。”“这么多年,多亏了镇远侯和镇南王在南境作战。”
怀听把水囊递给云皎,她道了谢后接了过来。
喝水的时候,云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在一旁撸起袖子和别人一起卸货的苏陵川。
这人面容十分精致,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也是个身材高大、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。
看着他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模样,云皎也不怀好意地猜测过,觉得这苏家大少爷就是个手不能提重物、肩不能扛东西的富家公子,是靠身家来压人、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。
结果一路上,赶路、赴宴,云皎看着这苏陵川在人情世故中周旋、砍价杀价。
发现他对市场行情、资金进出渠道等各类事项,竟然样样都懂。
“少爷就是嘴硬心软,对自己人很好。”怀听说。
云皎没有被人抓到偷看的紧张,很自然地点点头说:“是啊。”南境山野的夜色澄澈明亮,月亮皎洁,星星稀疏。
云皎跟着商队值守的人一起,划分了任务区域进行巡逻戒备。
正走着,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味飘了过来。
云皎警惕地看去,只见一个黑衣人扛着另一个黑衣人摇摇晃晃地走来。
再仔细一看,那扛着人走的男子,竟是五年前从谢柏常身边消失的贴身侍卫晋明。
“云皎姑娘!”他还记得她,匆忙喊道。
“麻烦您帮帮我们!”
第16章
苏陵川听说今日值夜有云皎的事,不免有些担忧。
没想到是派出去暗中保护她的怀听先一步回来了。
他刚要问什么,客栈的门就被云皎推开了,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。
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,一个虽然神志清醒,但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云皎和苏陵川对上视线,就听到大少爷一声嘲讽:“你还真是喜欢捡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。”云皎也奇怪怎么每次救人积德的事情都让自己碰上了。
但她笑着,把话怼了回去:“大哥有所不知,云皎上一个救回来的人是祖母。”苏陵川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,偏偏始作俑者还轻飘飘地走了。
他转头问怀听:“痕迹清理干净了没有,别让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。”“回大少爷,小的已经全都处理好了,没人会知道云姑娘救了个人回来。”漠城本就是商队的最后一站,云皎救回来的人,她便留在客栈,没有跟着进城。
几日下来,那身受重伤的公子外伤被妥善处理了,内伤服药调理,虽然还没有醒,但性命已经没有危险了。
随行的郎中啧啧称奇,受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保住性命。
这话刚说出口,郎中就被晋明瞪了一下,缩头缩脑地出去了。
这时,晋明才有时间和云皎叙旧:“云姑娘,你怎么会在这里,难不成是世子在京城出了事?”“并非如此,是我从侯府离开了。”云皎表情没有变化,眼神却很冷漠。
她随意地把视线落在床上仍然昏迷着的男人身上。
发现这人被擦去血污,露出轮廓分明而深邃的五官,重伤后的虚弱减弱了他身上的冷意。
云皎直觉此人身份不简单,但并没有多问,只是说:“商队很快就要回程,时机合适的时候,你带这位公子走就行。”晋明也没再说什么,道了谢。
两日后,云皎最后一次来送药,没想到那昏迷的公子已经醒了。
门缝中,她能看见淡白烛光勾勒着屋中男人深邃的轮廓,他眉目逼人,不似凡人,故而也冷寂得犹如山巅的积雪。
“殿下,此次事故突然发生,是属下护卫不力。”“无妨,此次也知道京城那边已经有了动作,战事即将平息,有人坐不住了。”这人依然有些气虚,声音却寒凉得犹如漫长冬天里的深雪。
云皎愣住了。
在这南境,能被称为殿下的人,也就只有那位被封为镇南王的六皇子了。
她心头猛地一惊,在房前放下药,飞快地转身离去。
两年后。
苏家在一月前举家搬到了京城。
京城有传言,苏家大小姐眼睛明亮,顾盼生辉,云鬓花颜,更是心地善良之人。
云皎在房中,拿着这篇才华出众,却是用来夸赞自己的文章,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依奴婢看,这片文章真是句句属实。”小丫头把发簪固定在云皎发髻上,又看向镜子中。
镜中女子如美玉雕琢而成,不媚不艳,超凡脱俗。
“若不是这篇文章,我也不至于今日被公主召入宫中。”两月前,南境战乱平定,今日是镇南王率领南境军班师回朝的日子,朝野共同庆贺。
今夜太和殿隆重设宴,白日里也有一场世家权贵的女子聚会,云皎被长宁公主特意召入宫中。
云皎只感叹一切都是阴差阳错。
一月前,苏家迁到京城,云皎想走,结果苏老太太身体大不如前,不想她离开。
这两年走南闯北,最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京城。
本想着深居简出,找到机会离开。
没想到上街时,她随手帮了个人,结果是位文学大家,一篇文章下来,让她进了避之不及的皇宫。
云皎坐上进宫的马车,盘算着到时找机会,女子聚会后借故溜走好了。
她不想遇见两年前搭救过的镇南王,更不想遇见谢柏常。
昭和宫内,到场的都是家世显赫的贵女。
云皎再游刃有余,在长宁公主的青睐有加之下,也是疲惫不堪。
用完午膳后,她终于找到机会躲起来清闲一下。
从宫苑里的假山一拐,却迎面撞上一个人。
第十七章
来人穿着澜夜色的华服,金线绣着花纹样式,又配着黑色玉石珠点缀,气势逼人。
清俊而凌厉,能看出经年累月经历过的风霜刀剑,分明近在眼前,却犹如隔着雾看山。
只是,如果不是长了张两年前搭救过的、六皇子的脸,将会更好。
云皎无处闪躲,只能低眉垂眼问安:“民女见过镇南王殿下。”镇南王的目光垂落,能看见面前女子纤长的眼睫。
他嘴角一扬,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:“当年姑娘走得急切,本王还没来得及致谢。”这话将云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击碎。
她抬起头,想要说些什么。
忽然传来人声,云皎只觉手臂一紧,眼前景象一晃,视线瞬间暗了下来。
等回过神,她发现自己被这镇南王拉进了假山洞里,还被他压在墙上,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雪松香气。
“想必云姑娘也知晓我所图谋之事。”男人语气平淡,眼眸中泛着冷光,“天下嘴严的人,无非是死人,或是自己人。”“此番回京,父皇自然会为本王操办亲事,苏小姐要么死,要么,做我的侧妃。”云皎心如擂鼓,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。
她也沉声回应道:“殿下忧虑此事,不过是担心苏家不肯为殿下所用,苏家三娘更需要这门亲事,她是嫡亲小姐,比我这个义女更能牵制苏家。”谢柏常缓缓走来。
他刚刚看到镇南王消失在这儿,还拽了个女人进假山。
南境的风气真是越来越大胆了,这镇南王沈闻铮也是有胆子,看似冷淡,却在皇宫内就敢与女子亲近。
这种禽兽披着人皮的事情,谢柏常见过不少,早已见怪不怪。
他漫不经心地说:“殿下,人已经走了。”沈闻铮与那女子挨得极近,谢柏常扬起眉毛,发现她似乎浑身一颤。
她转过头来。
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,谢柏常看清了她的脸。
这张脸在过去六百多个日夜里,几乎夜夜浮现,早已深深烙印在谢柏常的心底。
云皎,是云皎。
竟然是云皎!谢柏常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。
像是狂喜,又像是嫉妒。
可这两种情绪,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。
云皎,怎么会是云皎?!他找了两年的女人,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,出现在沈闻铮的怀里?!在往后要尽心辅佐的皇子面前,谢柏常几乎要目眦尽裂,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。
沈闻铮抬眸看去,表情依旧一派沉静:“本王知道。”说话间,云皎感觉身前的男人制住了她的挣扎,几乎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。
此次回京,纵使她不想遇见谢柏常,但也设想过两人碰面的场景。
商铺、酒楼、或是宫宴,一笑泯恩仇,或是彼此视而不见、形同陌路。
但绝不该是这般情形。
云皎也觉得自己应该心如止水,而不是慌张、惧怕、又期待他的反应。
她分明不再爱他。
或许十二年,对她来说还是太过漫长,离开时决绝,再重逢仍是猝不及防。
云皎握紧手,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,骨节都泛白了。
她让自己冷静下来,接着乖乖地埋进了沈闻铮的怀里。
谢柏常眸中的阴沉一闪而过,快得让人捕捉不到,转而换上一副笑脸。
“殿下兴致真好,在宫中与女子调情,可是想赶在陛下赐婚之前,把婚事定下来?”沈闻铮眼神平淡,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,“侧妃之位,也没什么大碍。”这人语气随意,但也坐实了这个想法。
云皎不愿出声,却也忍不住揪紧了他的衣襟。
头顶似乎传来一声轻笑,却让云皎感觉轻得像错觉。
诡异的气氛在三人之间不断蔓延。
谢柏常看着云皎这幅舍不得从人怀里出来的样子,不由得心中冷笑。
可他心中再愤怒,面上却依旧如常。
“殿下,您今日是这宫中的主角,可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正事。”云皎也没想到两个自己不想见的男人会凑到一起。
心想这谢柏常倒是难得给人台阶下。
云皎安心了片刻,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,谢柏常也不至于在皇子面前戳破两人之间的这层关系。
沈闻铮抱着云皎的力道听了这话后松了一些。
云皎终于抓住机会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。
她面容平静,微微福身,十分有礼,好似刚刚在男人怀中的不是自己一样。
“民女冒昧打扰,这就告辞。”沈闻铮怀抱一空,偏头扬眉,看着云皎。
这没良心的小丫头,刚刚还想利用他来遮掩,现在有了台阶,倒是用完就丢。
云皎眯着眼回看他,这人明明一张冷脸,竟能看出几分调侃的意味。
她用眼神表示:要不是您先来招惹,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呢?云皎收回目光,把粉饰太平的样子做得十足,抬脚准备离开。
哪料到自己悄悄抬了一下眼,就对上了谢柏常的视线。
他看起来十分在意,这份在意让云皎有些惊讶。
这也是云皎头一回正眼看他。
第十八章
两年的时间,谢柏常没什么变化,眉目深邃,背阔身挺,只是显得更加不动声色,善于伪装。
他这么多年没出过京城,气势却丝毫不输她身边这个带兵打仗的王爷。
云皎感觉他的目光深刻有力,仿佛要在她的脸上身上都留下印记。
目光交汇之下,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神魂突然战栗。
云皎提着一口气,强迫自己像放松般轻轻呼出。
仔细看去,谢柏常这眼神,好似还带着怨怼,像是在说她是个始乱终弃的女人。
的确,在他眼里,是她先离开的。
云皎却假装不知道,刻意无视他,微微点头后,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。
谢柏常也没想到云皎如今如此大胆,终于屈尊开口问道:“你是谁家的女眷,在宫中私会外男,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?”云皎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怒气,也因为这个问题停下了脚步。
沈闻铮站在云皎身后,听到这话便将落在云皎身上的目光转向谢柏常。
他的目光中难得显露出两份戾气,却也是极难捕捉的,似一把薄刃,寒芒一闪而过。
一时间弥漫起硝烟味,只有两个对视的男人察觉到了。
云皎思索间,就听身后的男人解了围。
“柏常,你别吓唬她。”他的声音即便在春日里都显得有些寒凉,却一下子把云皎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她抓住这个机会,行礼后告退:“民女告退。”……云皎在二人眼前轻盈地离去。
谢柏常盯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,眼神晦暗不明。
刚刚云皎一直回避和他交流。
云皎,想躲是吧?那就千万躲好了,别让他抓到。
沈闻铮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,又装作不经意地收了回来,看向仍盯着她的谢柏常。
“此女有意思,头脑也十分聪慧,两年前的那场刺杀,就是她救了本王。”谢柏常这才如梦初醒般,说道:“她?”沈闻铮面容依旧冷峻,眸中却多了几分温和。
“柏常,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,幼时在宫中被一个小姑娘搭救鼓励的事。”有些事情,按理说不该有太深刻的印象。
可能是那天的春光和现在一样好,也可能是那小姑娘太像那位和母妃交好、但深居简出的娘娘。
当年,沈闻铮是个母妃身份低微、自己也不受宠的皇子,谁都能欺负他。
云皎就是在那时出现的,把世家小姐的模样装得十足十,把人都赶走了。
当时他倒在地上,心想这小丫头还真是胆大妄为。
她几步跑过来,明明逆着光,毛绒绒的头顶却好似泛着光彩。
她把他拉起来,从怀里掏出用布帕包好的小糕点,犹豫了几番后,还是递给了他。
小姑娘心疼糕点得厉害,盯着他吃完了,又说:“我过来的时候,听见有宫人唤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为太子殿下,我远远看了一眼,感觉他是个好人,小哥,你去找他吧,他肯定会收留你的。”他接受了她的好意,也真像鬼迷心窍了一般去找了太子哥哥。
沈闻铮和谢柏常缓缓走到已然荒废的东宫。
宫门紧闭,空旷荒芜,只有梅树依旧,却还是枝丫空荡。
前太子与徐将军谋逆一事,是皇上心中不能触碰的隐痛。
平反,则是他们心中的执念。
儿时,他和谢柏常跟在太子哥哥身后学习的情景,仍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
沈闻铮望着这处地方,轻声说:“也算她给我指了条明路。”谢柏常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“你口中的姑娘,是她?”“是。”
第19章
谢柏常瞳孔震动,沈闻铮心心念念的人,怎么会是云皎。
“云皎应该是当年那位深居后宫的柔妃娘娘和徐将军的女儿。”她实在很像她的母亲,再加上年龄相同……沈闻铮忽然问道:“她锁骨处,是否有月型的胎记?”谢柏常的第一反应是‘与你何干’,却又很快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,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。
七年的谋划,终于把所图谋之事的第一步做成了。
毕竟天家亲情实在淡薄,稍微运作一下,就能坐山观虎斗,看着朝中能堪重用的皇子所剩不多。
皇上终于召沈闻铮这个身份敏感的皇子回京。
他回答道:“是。”“那便没错。”即便从容如谢柏常,也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,这世上,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?……云皎与二人作别后,在女子聚会上短暂停留。
宣传了一下自己正在筹备的苏记酒楼的名号后,便找借口告辞,回了苏府。
云皎回到房内休息,脱下沉重的宫裙和头钗。
做完这些,她好像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,只觉得精疲力竭。
谢柏常的事情先放一边,云皎把今日所见之事串联到了一起。
谢柏常和镇南王两人那熟悉的语气,分明是认识。
镇南王身边的小厮,原本是谢柏常的人。
镇远侯府,难不成是镇南王手中争夺嫡位的筹码?苏府,也是真要因为自己那无心的善举,即将卷入京城权力之争的浑水之中……苏妗芫那丫头还待字闺中,也把镇南王当作梦中情人。
若是她愿意,苏府还有机会将被动变为主动,谈得优厚的条件。
事情想清楚了,却还是烦恼居多。
云皎叹了一口气,谁能知道那在南境屡立战功的镇南王,昏迷时身上毫无杀伐之气,文秀脆弱得像个贵公子呢?“大姐姐。”苏妗芫从门口探出头来。
云皎回身看去,笑着招呼道:“妗芫,快进来。”苏妗芫向来对她这个义姐很亲厚,云皎也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回报她。
她在云皎身边坐好,又靠在她身上,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:“大姐姐,你今天在宫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?”云皎沉吟了片刻,说:“长宁公主身份高贵,却待人亲切有礼,今日邀请进宫的贵女,也都是好相处的人,可见‘人以类聚’这话是对的。”这明显不是苏妗芫想听的,于是她红着脸直接问道:“大姐姐今日,有没有见到大英雄,镇南王殿下啊?”云皎本想含糊过去,说自己晚宴都没去,怎么能见到镇南王。
可想起两年前自己跟苏陵川的商队回来后,苏妗芫问起镇南王也是这般热情的样子。
嫁人这样的终身大事,若能让苏妗芫如愿以偿……云皎忽然问她:“妗芫,你对镇南王,是单纯的崇拜,还是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?”苏妗芫也没想到云皎问得这么直白,脸都羞红了。
但她掩嘴,坦诚道:“若能嫁给镇南王,就算是当个外室我都愿意!”听了这话,云皎却忽然担忧起来,女子如飞蛾扑火般的奉献最是危险,在皇权之争中也容易成为牺牲品。
她没再说什么,打算先把事情搁置一段时间。
第20章
屋内陷入了沉默。
苏妗芫见云皎面色不太好,开口问道:“大姐姐,你可是身体不太舒服?”云皎这时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
春日温暖和煦的阳光正正好,云皎鼻尖沁出了些许细汗,手脚却冰凉。
她摇了摇头,说道:“只是有些疲倦了。”苏妗芫松开了挽着她的手臂,赶忙说道:“那大姐姐好好休息,明日还要去忙酒楼的事儿呢。”苏记酒楼的事情,在云皎和苏妗芫进京之前就有了构思和筹备。
如今装修已然完成得很好了,招募了许多员工,全都是无家可归或者谋求出路的女子。
还请来了大厨,带着酒楼里的女人们一起学习。
一个月后,苏记酒楼顺利开业,鞭炮齐鸣,好一派盛大的景象。
与苏家交好或者有意与苏家交好的人,都送来了贺帖、贺礼。
待人群散去,热闹留在了酒楼里的时候,晋明带着一帮人,扛着个大物件进来了。
镇南王虽然没有到场,却派晋明送来了上好的玉石貔貅。
然后被苏妗芫做主,摆在了酒楼大堂最显眼的地方。
晋明与云皎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,站在她面前时竟有几分紧张,又把自家殿下的话带到了。
“殿下祝苏记酒楼开业大吉,生意红火。”云皎心里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,面上却不卑不亢:“民女多谢殿下记挂。”晋明又凑过来小声交代:“殿下不是不想过来,只是有重要的事情在身,不方便过来。”云皎斜睨着他:“这话也是你们殿下的意思?”晋明说不是。
只是瞧自家殿下那模样,其实挺想来的。
云皎说他乱牵线搭桥容易被揍。
晋明慌忙摇头:“这么多年,小的可就见殿下对云姑娘一人这样过。”云皎汗颜。
那凌乱的关系还没理出一条清晰的头绪来,听这话真把她折煞了。
送了镇南王府的“贵客”走后,云皎才歇下来。
最近谢柏常和他都没什么动静,应该是朝中事务繁多。
刚刚在桌上,云皎还听人说起,镇南王殿下刚回京便崭露头角,接下了彻查贪官污吏一案。
摆明了让这个刚回京的皇子去得罪人。
但老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斗争和权力周旋,只知道谁保家卫国,谁为人民做实事,谁就是值得称赞的好人。
这事做了,也算好事一桩。
想完,云皎又觉得自己待在谢柏常身边十二年,把心思也过得太深了。
累人得很。
又是半月,苏府正式设宴,庆贺乔迁之喜。
府上宾客不断,热闹非凡。
苏陵川与云皎两人碰面,他沉声问她:“开酒楼的感觉怎样?”这些日子苏陵川都跟在苏老爷身后学着如何操持家中事业,比来时还要沉稳了不少。
他愈发有大哥的风范,云皎也当个寻常小辈,回答道:“比管胭脂铺子辛苦一些,但妗芫很能干,酒楼里的姐妹也相当吃苦耐劳,我感觉很充实。”苏陵川抽不出空去,但也知道家里这两个妹妹将酒楼操持得很好,在京城名声大噪。
府门那边忽然喧闹了起来。
云皎看到了谢柏常那张熟悉的脸。
他竟是不请自来。
第21章
苏老爷也没想到镇远侯世子不请自来。
纵使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,但到底身份尊贵,不得不迎接。
“镇远侯世子大驾光临,苏某有失远迎,还请世子莫怪。”谢柏常挑起一个客气而冷然的笑容,稍一拱手,“哪里,苏老爷有礼了。”侯府送来的贺礼抬进屋内,他又说:“苏老爷不会怪本世子未有请帖,却不请自来吧?”苏老爷只觉他语气暗含不悦,分明只是一个年轻小辈,却很有威压。
他伸手请谢柏常进门:“岂敢岂敢,世子请进。”苏陵川注意到自己身旁的云皎脸色已有些发白。
他没问原因,只说:“累了就好好休息,不必站在门口。”云皎感激地看他:“多谢大哥。”她没作停留,转身便走。
谢柏常本就一直留意着她,见她要走,眼神盯了过去。
第二次看她离开的背影,这感觉很稀奇。
苏陵川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,挪了一步,将云皎的背影挡了个严实。
谢柏常勾起一个稍显讥讽的弧度。
还真是有了群好家人。
云皎有意避开府内宴会,到酒窖拿酒。
刚爬上来回到仓库,就感觉外面的光线一暗。
她抬眼看去,看见了谢柏常。
谢柏常的步子放得极慢,一步步朝云皎逼近。
他身形高大,眼神冰冷,极具压迫感,也极危险。
云皎紧了紧手中的酒,迎着谢柏常的目光,她强迫自己昂头挺胸。
“世子在苏家府宅中乱晃,所为何事?”曾经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婢女不再,改头换面,出落得惊艳绝伦,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。
谢柏常勾起唇想冷笑,声音却是咬牙切齿:“本世子还不想守这规矩,倒是你,你真想嫁给镇南王?”沈闻铮在布局筹谋之余,还在为了迎娶苏家小姐造势一般。
不知是真有此意,还是为了防备赐婚。
镇南王要迎娶侧妃,只是无伤大雅的变数。
但谢柏常发现自己无法容忍这个人是云皎。
云皎离开他也不过两年,照沈闻铮的说法,两人也不过几面之缘。
就这样短暂的时间,能让她放下和自己的一切过往,转而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吗?她那么爱自己,怎么可能呢?云皎也看着谢柏常,只是两年未见,他的五官、气质,皆无太大变化,除了添了些阴沉。
却叫她觉得无比陌生。
许是对她的态度不同了罢。
但她并不相信这是谢柏常格外在意的表现,只当是从前能掌控的事物失去了控制,他心有不甘罢了。
云皎温文尔雅、彬彬有礼地回应道:“谢世子,两年前民女已经自行赎身,民女的一切,都与您毫无关联。”她不再一口一个‘奴婢’地称呼,这让谢柏常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。
好似早就应该如此。
又好似事情的发展全都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谢柏常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场景。
她不过是个女子,还像菟丝花一样在他身边待了十二年,不告而别、鼓吹自由,不过是闹脾气的一种方式。
他心中虽有不安,但坚信她总会回来。
抬步之间,谢柏常已经站在了云皎面前,没有错过云皎此时眼中的惊颤。
他捏住她单薄的肩膀,冷声逼问:“云皎,为何要不告而别?”
第22章
云皎垂下眼眸,沉默不语。
恍惚间,她又意识到,这两个问题似乎真的彰显了谢柏常的在意。
他向来只下达命令,而非询问。
谢柏常无论多么游刃有余,心中压抑的那些暴戾情绪,让他在这两年间,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她抓回来。
要是她再敢逃跑,他就打断她的腿,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自己身边。
此时,他也恨不得直接把她从苏府掳走,伪造一个苏家大小姐的死亡,再把她牢牢锁在房内,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。
只有他一个人。
谢柏常咬着牙,深吸一口气。
当年得知她是自己要走,心中后悔是有的,但并不多。
他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就像他手中的风筝线,时而松时而紧。
如今重逢两次,却有了断裂的迹象。
见她不说话,谢柏常扯出一个残酷的笑容:“攀上了苏家的关系,就觉得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?你哪里配得上一个皇子的侧妃之位。”他想让她认清自己,用刺痛她的方式,让她知难而退。
让她意识到,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,只有他会怜悯她。
云皎眼神有些空洞:“只要镇南王殿下喜欢,我也欢喜,两情相悦便足够了。”她知道这话是假话,可想起沈闻铮,她心里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。
谢柏常没想到云皎在自己面前都敢走神,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。
他的语气极为有力,咬牙切齿、一字一顿地逼问她:“两情相悦?”云皎的下巴生疼,却不退缩也不躲避,看着他,也一字一顿地回答他:“是,就像你与世子妃那样,相敬如宾、两情相悦。”那彻夜燃放的花烛、两人在她面前的亲昵、谢柏常展现出的别样柔情。
对于那时的她来说,那种如万箭穿心的痛感,她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可再痛,也比不上那日在雪地里,亲耳听到‘自取其辱’的滋味。
谢柏常亲手将她的爱骨剥除,就那样看着她痛苦地匍匐在地,将她十二年的情感全然踩在脚下。
他把她当成一个玩意儿,一个宠物。
现在还仍把她当作一只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、对他摇尾乞怜的狗!那么多年,爱他是她唯一做过的任性妄为的事情,抛下身份、尊卑,追随自己的心意,却只换来那句“何必自取其辱”。
云皎认清了心念相通是妄想,知心体己是幻觉,最后也体会到了屈辱和绝望。
而谢柏常竟体会到一种死灰复燃的狂喜。
就如同一切仍有挽回的余地。
“你还在意我,你对我,仍有情,对吗!”这种话,云皎觉得可笑,也让她生出在无力之下只能决堤的情绪。
“你不懂,你根本不懂!”云皎发了狠似的想要推开他。
她手中的酒坛落地,瓷片碎裂,酒香四溢。
又似砸在两人心头,一时都沉默了。
谢柏常定定地看着云皎。
不懂她,还是不懂爱。
谢柏常不知道。
只是,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,顷刻间,心中那种想要杀人的暴戾消失了,只觉得心乱如麻。
又好似被无数丝线牵扯,迸发出一种极深的痛意来。
这痛感深邃,让他手上对云皎的钳制也不由得松开了。
在这以往他看不上眼的小小女子面前,谢柏常竟清楚地感觉到无措。
第23章
原来,谢柏常只是想要云皎回到自己身边。
完整的,鲜活的,心甘情愿的。
他头一次放下面具,也头一次在人面前低声下气。
“我可以懂,云皎,我现在愿意去懂了。”云皎却忽地笑了,后退两步,极缓慢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爱过你的,谢柏常。”“你分明也知道。”“太迟了。”为何他这时,才说愿意。
为何她离开后他才后悔。
云皎看着眼前的男人,目光无悲无喜。
原来高傲如谢柏常,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。
她咬着牙,眼中的泪水已止住,眼眶却红得能滴出血般。
离开两年,她将一切琢磨得透彻,却也难抵此时的情绪。
如果不是齐婉兮嫁入侯府,她不会懂何为夫妻,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。
若不是她离开,谢柏常亦不会懂自己对她是何种情感。
自幼时起,谢柏常便在京城为质,为了在波谲云诡中生存,学会的也只有如何算计人心、权衡利弊,情爱之事他根本不屑费心。
爱是一种本能。
就像谢柏常对她不由自主的在乎,可这却也经不住长久的消磨。
于谢柏常而言,争权夺利、浸润京城深谙权贵之道是消磨。
他瞧不上她的真心,更不需要她的真心。
于是对她而言,爱着谢柏常,便是一种消磨。
好似一切皆注定,恍若无解的死局。
她不再爱他,她不再爱他。
本该至此告终,身居高位者却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。
只因本触手可及之人彻底抽身。
在将近七百个日夜中的不解愤怒、以及谢柏常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相思折磨中。
在被云皎亲手揭开伤疤,告知他“我不可能再爱你”之后。
他终于明白了爱的真谛。
谢柏常张了张嘴,竟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大小姐,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?”有人在外面呼喊云皎。
这也打破了两人之间那怪异的氛围。
云皎对谢柏常说道:“你走吧。”两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。
谢柏常失魂落魄地离去,甚至都没有向苏老爷告辞。
苏老爷十分惶恐,担心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。
云皎安慰道:“镇远侯世子行事纨绔,若有麻烦也会当众发作。”苏老爷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。
酒楼里人多嘴杂,是各种消息的汇聚之地,也是容易制造声势的地方。
镇南王的声望日益高涨,渐渐地,民间也传出了一些关于前太子一事的言论。
“当今镇南王可是与前太子情谊深厚的兄弟,镇南王如此,前太子真的会是谋逆之人吗?”“早些年就有人为前太子喊冤,结果如何呢?为前太子说话的人不是掉了脑袋就是被流放。”“你别说,越发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了……”无人敢提及的往事忽然引发了舆论,云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这几个月,镇南王沈闻铮行事低调,一心为民办实事。
可再怎么低调,云皎也知道他就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利刃。
而利刃出鞘,自然是势在必得,必定要见血。
不管是为了争夺皇位还是为了伸冤,云皎只希望他能手下留情。
只是没想到,晚上酒楼即将打烊的时候,迎来了这些天在别人口中提到的贵客。
来人身着一袭玄衣,穿着低调随意,却掩盖不住非凡的气质。
云皎坐在房间里算账,和他迎面撞上,眼见躲不过去,只能笑着说道:“真巧啊,镇南王殿下。”
第24章
沈闻铮一眼就知道,这丫头其实心里在想:真倒霉。
她就像一只小狐狸,表面看着乖巧。
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收,微微拱手,颇有冷淡贵公子的风范,“打扰了,云掌柜。”云皎也回了一礼,问道:“深夜来访,殿下所为何事?”沈闻铮说:“想法没变,只为求娶一事。”云皎压根没有嫁人的打算,同时也觉得这镇南王行事奇怪。
一位皇子要娶一个商户家的女子,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征求本人的意见。
就算再不受宠,去求皇上一道圣旨下来,她也不得不从。
总不可能不是单纯为了利益,而是心里对她有几分好感吧。
两年前,自己对他明明有救命之恩,何至于恩将仇报呢?云皎忽然一笑:“陛下不轻易改变想法,民女也是。”“民女不愿因为前两年的善念,陷入局中成为棋子,但苏家自然愿意和殿下喜结连理。”“我家三娘待字闺中,仰慕殿下已久,更是苏家嫡亲的女儿,这样结亲不是更有价值。”沈闻铮在她面前坐下,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听她说完,才喝了一口茶,回答道。
“云皎姑娘虽然只是苏老爷的义女,但早已成了苏老爷的得力助手,在苏家举足轻重,更听说苏老爷将云姑娘视为亲生女儿,苏老太太更是将你视为掌上明珠,云姑娘有身份、有手段。”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她清艳的面容上,微笑着说:“对我来说,不是更有好处吗?”云皎的话被沈闻铮顶了回来,她唇角微微上扬,葱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。
“殿下此番进京,真是准备充分、洞察秋毫。”“屡建军功、风光回京,如今还荣升五珠亲王,殿下的野心,应该不止于此吧?”两人目光相对,自然是暗潮涌动。
“小小女子,真是胆大妄为。”沈闻铮眼尾轻轻一挑,手中折扇一转,轻轻落在云皎头顶。
“你是聪明人,应该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。”云皎挨了一下,手上却仍转动着杯子,神情不变,垂眸轻叹。
“殿下既然想找盟友,那民女也应该了解殿下的底细,只要您亲口说……”皇子怎么会没有登上皇位的野心。
她明知故问,只是为了赌沈闻铮为了不落人口实、不惹事端,从而打消娶她的念头。
沈闻铮自然知道她的心思。
他向来坦荡,所谋划的事情进展顺利,自然会承认让她安心。
“是。”云皎眸光一震,猛地抬头,对上沈闻铮的视线。
那眸光炽热,竟坦诚得没有一丝利用的瑕疵。
活了二十多年,云皎早已有了思维的惯性。
谋权之人,自然是以利益为绝对驱动力,除此之外,再没有值得费心的。
更别说上位者对下位者时从不会出现的。
——真诚。
沈闻铮对她却有。
这个词在云皎心中落下,犹如玉石相击,引发阵阵激荡。
也显得她之前对他的揣摩与算计,都变得阴暗了。
他坦坦荡荡,让刚刚的拉扯也变得毫无意义。
她轻轻吸了一口气,缓解了心中蔓延的炙热。
“两年前,我撞破了殿下的身份,但殿下并没有杀我灭口,想必是晋明跟你说过,我从前是镇远侯世子身边的人,能算半个自己人。”“成为苏家小姐之前,我只是侯府内一个小小的通房,您与世子情同手足,竟然不在意这层关系,执意要娶我为侧妃?”沈闻铮轻笑,无意说起与她的往事,只说:“我是粗人,自然不在意这些,更何况,若能殊途同归,何必问来处?”
第25章
云皎都能想到他会说:区区一个女子,还妄想挑动男人之间的利益关系。
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。
好似将她刚刚纠结的心绪温柔地抚平,又包容起来。
分明不算什么情话,却让云皎心口发烫。
她怔怔地看着他,也怔怔地回答道:“殿下的意思,云皎明白了。”沈闻铮也认真地回看着她,说道:“只是当日有件事,我说错了。”云皎意识到他用了平辈之间的话语。
“不是侧妃,是正妻。”沈闻铮说道。
“这一生一世,我只打算娶一个女人。”云皎被他这份坚定所震撼,只是这时,她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这位镇南王殿下突然清闲了下来,邀约云皎出游踏青,来到了云觉寺。
两人出行时穿着都十分简单,就如同普通的世家子弟,除了容貌都很出众外,也没有什么让人起疑的地方。
沈闻铮去拿香的时候,云皎遇到了许久未曾相见的齐婉兮。
两年没见,齐婉兮胖了不少,她护着微微隆起的肚子,能看出是有了身孕。
还在谢柏常身边的时候,云皎就预想过这种情形,而后又想起自己那个逝去的孩子。
她心中闪过一丝痛意,但又随着这寺庙中的佛音很快消散了。
前尘往事已过,都已成为过去。
齐婉兮看到她又惊又喜:“云皎,你回来了?!”云皎快步走过去,用自己的手托住她。
从前怀孕的时候她也研究过,孕妇身子娇弱。
云皎语气略带哽咽地说:“是的世子妃,我回来了。”齐婉兮仔细地看着她,渐渐眼眶泛起泪光,轻声说道:“看你的样子,我就知道你过得不错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齐婉兮向来温和宽厚,没有把她当下人看待,反而把她当作朋友。
云皎点点头:“我如今已经找到了安身之所,也有了谋生的本事。”两人拉着手,泪眼相对,又互相为对方抹了抹眼泪。
云皎问道:“世子妃,你已经有了身孕,怎么只带着小桃一个人来上山祈福呢?”齐婉兮说:“世子爷最近忙得很,这种小事,我就想着别麻烦他了。”云皎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,两年前她为了替自己遮掩,肯定受了不少委屈。
再转念一想,谢柏常公务繁忙,沈闻铮又怎么会轻松。
竟然为了春日拜佛的习俗约她出来游玩。
齐婉兮见她沉默不语,以为她还在想着谢柏常的事情。
“云皎,你有没有想过,再回到世子爷身边呢?”云皎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到这里了,摇了摇头,“世子妃,你这么好,我希望你能一生一世只与一人相伴。”她把目光放远,看到了不远处拿着香回来的沈闻铮。
“你说,男人啊,总是能把心思分成很多份,什么事业、家族、天下大事,分给爱情的已经很少了,我觉得,你是能和谢柏常一起走下去的人,别再让人插足你们之间。”齐婉兮看着她,有些发愣,云皎待人的真诚,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。
可她又想起往日里云皎伤心的模样,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可是世子爷他,是真的很看重你……”沈闻铮也看到了云皎,大步朝这边走来。
起身之前,云皎说:“婉兮,世子爷他,早已不是我所期望的人了。”
第26章
“我等的人来了,我先走了。”云皎说。
齐婉兮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,只见她和一个男子并肩走着。
怀孕这几个月,她没再进过宫,在侯府也只是待在自己房里养胎,自然不知道那个男子是镇南王。
齐婉兮喃喃自语道:“云皎她,应该是找到了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了吧。”两年来,她也总是担心云皎孤身在外,遭遇不测。
也觉得云皎和谢柏常关系变成这样,是因为自己的介入。
一旁的小桃走上前,安慰道:“肯定的,世子妃,两人有说有笑,氛围和别人不一样呢!”她也希望世子妃能放下,别再焦虑折磨自己。
云皎和沈闻铮走在一起。
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:“公子还真是很看重我,百忙之中还要和我一起来云觉寺上香祈福。”沈闻铮并不想刻意表现,也用开玩笑的口吻回答道:“大好的春日,当然要和心仪的人一起,来求佛祖保佑姻缘。”云皎也没想到,一个清冷如同高山深雪般的人,简单说一句话,竟能让人心口发热。
她故作镇定地从他手中拿了两支香,抬脚走进殿里,认真地跪在佛像下、红垫上。
两年前的愿望,其实也算是实现了。
孩子没有出世,自己也足够平静,见不见谢柏常,也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。
云皎双手合十,嘴里念念有词地许愿:“家人平安健康,往后一切顺遂。”“希望身旁的人大愿能够实现,前太子的事情能沉冤得雪,此后,天下太平。”而后她伏下身,头触地,双手齐耳,极其虔诚。
“云皎。”旁边的沈闻铮也跪在红垫上,突然叫她。
“在此之前,我相信事在人为,从来没有求过神佛。”云皎心中一动,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。
她是唯一的一个。
云皎眼眶突然发热,过了很久,点了点头:“殿下也是第一个和我一起求神拜佛的人。”两人一起面向佛像,俯身叩拜,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。
苏老太太已经快到六十岁高龄了,身体越来越差。
从春天到秋天,小病不断。
两年前还是能说能笑的老太太,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喝药度日,云皎心里很难过。
她也跟着愁眉不展、心情郁结。
深秋时节,谢柏常亲自送来了小郡主满月宴的请帖。
因为担心苏老太太的事情,云皎竟然连齐婉兮什么时候生产的事情都不知道。
云皎从谢柏常手中接过请帖,心情很是复杂。
这边楼起那边楼塌,人来人往,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,云皎还是难以接受。
“云皎……”眼前的谢柏常眼中饱含隐痛,出声叫她。
如今他和云皎,竟然要找些借口和机会才能见面。
重逢之后,他心中所受的折磨,竟不比云皎下落不明的那两年好过。
只是如今的云皎着实无心应付,福身谢道:“有劳世子亲自跑这一趟了,多谢。”苏府的大门在谢柏常眼前合上。
拥有真心的人,才有可以舍弃的机会。
是他先舍弃,为何在舍弃后会感到痛苦。
他丢失的那颗心,好似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第27章
云皎与苏妗芫一同前往镇远侯府。
两人都为祖母的事情忧心,都带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。
侯府的一切都没有改变。
云皎再次踏入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,只觉心绪翻涌。
长久的爱恨,好像并不像云皎所想的那般,能轻易地风轻云淡。
云皎与苏妗芫携手前行,走到齐婉兮房中。
齐婉兮生下了一位小郡主,历经生育之苦后,她正穿着极厚的衣服,神情温柔地摇晃着摇床。
她平日里就已经足够和蔼温婉了,如今更增添了母性的柔情光辉。
面对新生命的诞生,云皎与苏妗芫都难得地展露笑颜。
苏妗芫对温柔之人都有亲近之感,十分自来熟地围到齐婉兮身旁。
“世子妃,小郡主叫什么名字啊?您想好了吗?”“还没有。”说着,齐婉兮忽然抬眼看向云皎。
“云皎,你有什么想法吗?”云皎一时无言,抬脚走到摇床旁。
她本想摸摸这个婴孩粉雕玉琢的脸,却不想被这小娃娃紧紧抓住了手指。
细腻软嫩得像水一般,极其不真实。
云皎却忽然释怀,生命伊始,往事皆飘散。
她体会到一种真正的放下。
齐婉兮笑着说:“这小妮子可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,对你这么热情,真是少见!”云皎也笑了一下,十分真心实意。
“岁昭,如何?”“陈春杳杳,来岁昭昭。”苏妗芫与齐婉兮都说这是个好名字。
云皎将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套在小岁昭的手上。
小岁昭咂了咂嘴,还是不肯放开云皎的手。
云皎和苏妗芫从房中出来时,刚好碰到与谢柏常商议完事的沈闻铮。
郡主满月宴是两人碰面的一个契机。
如今京城内,四皇子失势,沈闻铮已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之选。
却仍处于多事之秋,京城的肃杀之意明显,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平静。
苏家与镇南王府的合作隐秘,云皎与沈闻铮也是许久未见了,都要避嫌。
两人目光交汇。
苏妗芫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姐姐和崇拜之人‘暗通款曲’的事情,自觉地让出位置。
小桃也推开房门,恭恭敬敬地说:“世子爷,小郡主可想您了。”此后四周已没有闲杂人等。
云皎与沈闻铮相视一笑。
两人一同往外走,打算溜走晚上的满月宴。
院中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,沈闻铮率先打破了沉默。
“与小郡主见了一面,好似另有感悟?”云皎“唔”了一声,缓缓回道:“见证一个生命的起点,发现了向前看的意义。”深秋之际,林中草木深黄,别有一番景致。
此时日色已近黄昏,云皎与沈闻铮一人一匹马,行至林间。
不知是否是心神突然放松的缘故,分明是美景,云皎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。
可周围除了风卷落叶的声音,再无异常。
忽然,身旁的树枝上一只惊鸟飞起,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。
沈闻铮神情一凛,察觉出不对。
云皎心脏骤然一紧,环顾四周。
就在即将转头时,她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丝亮色。
是一支暗箭“嗖”地射来。
第28章
云皎神色一惊,下意识就要朝沈闻铮身前挡去。
沈闻铮却先她一步扑来,一个转身跳上了她的马背,将她紧紧护在怀中。
云皎耳边是他的低喝:“你不必为我挡箭!”她看不清后面,只能听到沈闻铮依然沉稳的心跳,以及身后箭羽射出的声音。
沈闻铮也没想到云皎看似瘦弱,危机当头,竟想拦到自己身前。
此刻如独木行舟,只有他和她二人相互依靠。
而她不惧生死,此情此景都未曾退缩半步。
这样的云皎,他要如何不爱。
四周刺客越来越近。
沈闻铮驾马,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朝薄弱之处突围,骏马跃起,突出重围。
云皎按照沈闻铮的指示,从他怀里拿出一枚信号弹,向天点燃。
身后此刻的攻势愈发猛烈。
一路奔逃,天已擦黑,山路也愈发崎岖。
一支冷箭破空而来,直接射在马腿之上。
烈马哀鸣一声,短暂地加快了速度,又很快跪到在地。
两人摔下马背,沈闻铮反应迅速,将云皎紧紧护在怀中。
此处山坡陡峭,碎石嶙峋。
滚落间,云皎听见沈闻铮喉咙中溢出的闷哼,也听见石头摩擦撞击骨肉的声音。
“殿下!”她的心揪成一团。
沈闻铮却冲她宽慰一笑:“放心,我没事。”可在鼻端弥漫开的血腥味根本骗不了人,云皎急得流泪。
沉闷一声,两人落水。
潮水激荡,几乎将云皎的心脏都淹没,她的手却被沈闻铮的大掌紧紧握住。
恍若一颗震颤不已的心终于落地。
分明没入水中,云皎却觉得踏实。
随波逐流许久,两人游回岸上。
云皎在岸边生了火,又担心沈闻铮身上被水浸泡过的伤口。
沈闻铮拗不过她,将湿淋淋的衣服脱了。
男人宽阔的后背上除了又被碎石刮出的新伤之外,还有各种陈年的伤痕。
云皎的泪水滚烫,落在他的后背。
沈闻铮叹息一声:“皎儿,我幼时便见过你。”云皎的注意力当真被他转移:“什么?”沈闻铮缓声说:“应当是你头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进宫。”“你以为我是宫里受欺负的下人,还为我指了条明路。”云皎全然没了记忆,有些发怔,被沈闻铮拉到身前。
月色与火光之下,他一双眼睛灼灼发亮,缓缓诉说着。
“你真心待我,我便能予你我的全部。”云皎反应迟缓:“全部?”她不敢相信,皇家血脉之中,怎会有如此赤诚之心。
可她又想要相信。
沈闻铮握住她的手,手心已然滚烫。
“是,也包含男人对女人的,唯一一颗真心。”这分明是情到深处、哄骗别人的情话,却仍让云皎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开心。
这好像是她头一回,真切地体会到心意相通的感觉。
半夜,谢柏常带人一路寻来,便看到两人相依而眠的场景。
他一颗心仿佛被撕得支离破碎。
此时,谢柏常好像终于体会到云皎离开时的感受。
看着所爱之人与他人相守,他可能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。
又是一年冬天。
京城的冬日依旧寒冷刺骨。
四皇子因安排对沈闻铮的刺杀,彻底被逐出京城。
大局已定,只等开春立储。
苏府却笼罩在哀伤之中,苏老太太日益虚弱。
郎中说老人家年事已高,大限将至。
夜里,云皎守在苏老太太床边。
她意识已有些模糊,又被老人家忽然动的手弄得全无睡意。
苏老太太眼神明亮,不见一丝浑浊与虚弱。
云皎忽然想到了“回光返照”这个词。
她心中一惊,慌乱不已,腿颤抖着起身,想要叫人来。
却被苏老太太拉住。
老人依旧慈祥,缓缓说道:“云皎,来,祖母只和你一个人说说话。”
第29章
云皎忍着泪水,拿来一个软枕,让苏老太太好靠着坐起来。
苏老太太看着她,眼中含泪:“其实,皎儿,你该叫我一声外祖母。”云皎心神震动,只能呆呆地看着苏老太太。
“你的母亲,是我最小的女儿,也是我最疼爱的女儿。”“你和她可真像啊,每次我看见你,就像看见她一样。”云皎怔怔发呆,这话无疑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。
她分明是云家被卖掉的小女儿,此时怎么突然多出个娘亲。
苏老太太呵呵一笑:“你母亲带着你离开家前,曾给你雕过一个刻着皎的玉佩,你锁骨上,还有一个月型的胎记,对吧?”的确如此。
只是那被她随身携带的玉佩,早在生活艰难的时候,被她当掉换钱了。
能代表她身世的物件,离了那重身份,也不过只换了五两银子。
云皎只觉喉咙发紧:“那、那我为何,会出现在云家……”“她当时自身难保,带着你四处奔逃,想到南境去,好歹见徐将军最后一面,却一时疏忽,就让你走丢了。”“找你的路上,她被当今圣上的人发现,掳去了皇宫,成了柔妃。”苏老太太说得平静,却让云皎反复思索许久。
好在,老人家只是想把憋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,云皎的反应便没那么重要了。
“你母亲同你那时一样,就爱四处闯荡,哪里像个闺阁女子……”苏老太太咳着,又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。
“就是跟着你舅舅的商队走的时候,遇上了徐呈将军,和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。”苏老太太言辞激动起来:“她都已经嫁给了你爹,生下了你!那个畜生,竟然还惦记着她!不然,何至于让你流落在外半生,直到这时我这个老太婆才敢与你相认!”云皎每一次眨眼都极为缓慢,心里乱成一团。
“徐呈将军,是我爹……是,那个和前太子一块,被诬告谋逆的将军?”苏老太太换了口气,叹道:“是。”云皎忽然觉得浑身发冷。
究竟是何等冷酷无情之人,能对自己的兄弟和骨肉痛下杀手。
祖孙二人相对枯坐到半夜,苏老太太终于沉沉睡去。
此后再未睁开过眼睛。
苏府上下皆挂上了白灯笼。
在白日里,都闪着幽幽的冷光。
满眼的白色,暗淡却刺眼。
进灵堂祭拜时,云皎没走好,绊在门槛上,摔了一跤。
这一摔,让云皎的膝盖旧疾复发,时时刻刻都如同风钻入骨头般的疼。
可她依旧守了许久。
小婢女哭着劝她:“大小姐,你待在灵堂里已经不吃不喝快两天了,就休息一会儿吧。”云皎怔怔地说:“都这么久了……”苏陵川和苏妗芫皆跪在一旁,一双相似的眼睛都挂着泪,如今正担忧地看着她。
“云皎,去休息吧,你有三日未曾合眼了。”“大姐姐,祖母也不希望你熬坏了身子……”云皎想起身,腿脚却没了知觉,被小婢女搀扶着站起来。
刚出灵堂,她就碰见了同样一身白衣的谢柏常。
他看着她,目光满是担忧。
“云皎,你还好吗?”
第30章
云皎看着他,一言不发,原本灵动的眼睛如一潭死水。
谢柏常记得她原本是不怕冷的,适中的冬袄便足以御寒。
可如今,看着她穿着厚袄都冻得发白的脸,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这是他害的。
谢柏常上前一步,心中怜惜的情绪撞得他心肝都疼。
他伸手想抱住云皎。
却被她躲开。
她脆弱时都不肯接受他的拥抱。
这个认知让谢柏常感到痛苦。
两人相处十二年,从他童年到成年,云皎都同他在一起。
亲密得仿佛呼吸共用、血肉相连,如今,却怎么都回不到从前。
云皎同他没什么好说的,抬脚欲走,却在下台阶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。
却被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稳稳接住。
鼻间是沈闻铮身上熟悉的雪松香,云皎的眼泪终如决堤,簌簌而下。
谢柏常望着相拥的两人,满心被一种绝望的苦涩所填满。
他总是慢人一步。
要是能早一点发觉自己爱上了她,好好对待她,也不至于让她离自己而去。
要是能早一点派人到城中戒备,也不至于让她两年前离开了京城。
可俗话说得好,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
两人都曾付出过爱意,却未曾真正相爱过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小信徒,朝着另一个神坛奔去。
云皎紧紧攥着沈闻铮的手,仿佛流干了所有的眼泪。
情绪慢慢平复下来,她声音沙哑地说道:“殿下,如今有什么是我能做的?”她已然知晓。
院子里,两个男人都沉默不语。
冬至那天,皇宫举办夜宴。
云皎扮成舞娘,进宫献舞。
那皇上高高坐在御座之上,身着明黄色的龙袍,看上去五十岁左右,威严得丝毫不显老态。
云皎身姿婀娜,一支舞惊艳全场。
一曲结束,她摘下了面纱。
看到那张与昔日柔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,皇上的瞳孔剧烈颤动。
她直接跪下,额头触地:“请陛下,重新审理前太子一案!”此时,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。
“请陛下,重新审理前太子一案!”由镇南王与镇远侯世子带头的为前太子旧案平反之事,彻底拉开了帷幕。
云皎在院子里喝着热茶,就听说圣上在未央宫的台阶上摔了一跤。
未央宫,是她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。
没错,这一招虽有效,但依旧十分凶险。
皇上虽已不是壮年时期的皇上,但终究还是皇上。
赌的不过是,他心里真的对往事心怀愧疚。
一杯热茶下肚,宫里传来旨意,传云皎进宫觐见。
沈闻铮在圣旨下达后的那一刻骑马赶来,浑身沾满风霜,眉眼间隐隐透着戾气。
“要是你半个时辰还没出来,我就反了这天。”云皎伸手拂去他眉间的雪,轻声安慰道:“你放心,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。”……养心殿内,暖意环绕。
龙椅上的皇上已有病容,显得苍老又憔悴。
害她前半生漂泊不定的人就在眼前,云皎竟出奇地没有涌起激烈的愤怒。
或许是他的面容比第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。
“民女云皎,见过陛下。”帝王的权谋之术下,还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欲望。
起初听到时,这份欲望让云皎胆战心惊,却仍能率先发难,逼他认错。
如今,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位圣上的对面。
皇上抬眸看向她:“云皎,这是你的名字?”“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。”
第31章
云皎笑着说:“陛下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。”皇上忽然也笑了:“你说话也很像你的父亲。”云皎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过,知道这话不过是面前这个人借机怀念罢了。
他声音沉稳而冰冷:“朕从前,也征战半生,和你的父亲一起在沙场上驰骋……如今我这好儿子沈闻铮,也算是夺回了自己的位置。”云皎也冷冷地反驳道:“陛下不觉得,他们这次平反,不是为了名利,而是为了正义吗?”“可能,陛下也不明白。”皇上忽然转过头,认真地盯着她。
云皎也真正体会到了圣上的威严。
可她偏偏不躲不避,认真地回望着他。
这双与柔妃太过相似的眼睛,能勾起他太多的回忆。
皇上出声打破了沉默:“是朕,对不住你。”云皎心想,要做皇上,对不住的人可太多了。
只是眼前这位陛下,因为一己私欲而心生忌惮,就听信了奸佞的谗言。
杀了为国为民的贤明太子,杀了为国家征战的铁骨将军。
还有她的母亲,被他囚禁在深宫数年,最后含恨离世。
云皎看着他略显浑浊的眼睛,平静地说:“也许真是菩萨保佑,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,让我活着遇到了心中仍有坚守的那群人。”云皎的心境极为平和,过去的路已经走过,便不必再去抱怨什么。
都是经历,这无可争辩。
况且,如今也算是见证了因果报应。
“陛下,您不必向我忏悔,我虽是那场浩劫的幸存者,吃尽了苦头才走到您的面前……”“前太子一案沉冤得雪,云皎没办法替已经逝去的人说出原谅,而云皎本人,只能说……”窗外忽然有惊飞的雀鸟飞过,云皎转头看去,又回过头,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。
“来时的路遥远漫长,所幸前路光明。”这笑意仿佛历经数年,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向他展露。
皇上的脊背塌了下去,难得地显出颓唐之态:“只要坐上这把皇椅,就算是闻铮,也会改变的。”云皎无言以对。
过了很久才说:“也许吧。”……云皎出宫时,沈闻铮已经带领着军队,蓄势待发。
她有些被吓到了,又被他一把托起,安置在马背上。
路途颠簸,云皎终于回过神来。
“我第一次进宫,就在想,我以后绝对不要再穿这么繁琐的衣裙,闻铮,我想了很多。”“我听过很多夫妻变成怨偶的故事,也在想,你我二人,或许时间久了,便会相看生厌。”“或是你变心,为了别人弃我不顾,到那时我所处的地方,不是简单的侯府,而是深宫,出逃太难,要是我像我娘亲那样在宫中含恨而终……”沈闻铮没有插话,只是紧紧地揽着她。
云皎轻轻笑了起来:“可我又想,与我只见了五面、便能坦诚相待之人,与我交付真心、愿用性命守护之人,见过太多人世间爱别离、怨憎会、百姓疾苦之人,善待臣属、心怀怜悯之人……”她回握住他的手臂说:“我还是愿意相信,十年饮冰,难凉热血,御座冰冷,我也不愿让你独自面对。”沈闻铮忽然勒住马,云皎的话让他的胸膛震动,心跳如鼓。
风雪太冷,他用大氅将怀中的人紧紧罩住。
将她纳入怀中,才觉得此生完整。
“云皎,你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